月下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望月诗·月下


    回忆的原野渐渐空旷。能想起来,是一截微凉的夜:月,如一盏浮灯,光屑儿静静飘坠了下来。在瓦檐流淌时,会滴落成水,会被河塘收容,如接纳一片荇草。刹时一整眸子白,共光阴被浸泡作雪。恍觉许久,却又,只一恍而已。此时,蛙声不绝,入耳畔成歌,草木欢然,似忘了季候。端坐在廊道的人儿,似失了前冬的影。眼眶中,月光被揉动了,化作波。霜在她的发梢暗藏。月光下的小雏燕扑翅学飞,仿佛在叮咛某个孩子:“小石头儿赶快长大。”那孩子于是,不再眺着星空。就想啊:养在前塘的杨柳,你莫要催呦,挂在树桠的月影,你也别扰呵,这样,或许,她就不会那么仓促地,没有原由地苍老了……             

                                          ——望月诗·月下


【1】

开春了。

大塘之畔,雪化了尽。放眼,成群结队的淡绿,正于草层之间翻滚。那绿又柔,又轻,又如不沾地的絮,没片刻儿就被风吹入水田中,浸染了一浪又一浪的禾尖。

此时阿伯们在另一侧,还未插秧苗的田里,赤了脚杵犁,执一短竿,竿顶处系有麻绳,就以之轻轻鞭打老水牛的尾身。田里的污泥翻了上来,偎于两侧,传来阵阵似杂了秸秆灰的水土沤味。埂边的孩子,若嗅到,便遮了鼻躲开。那种气息,难以描述,并不清新……


那是在我七岁,或八岁时。或在某个午后。

燕子就停在我家,土房子边的电线上,一晌无话。小脑袋不时地撇,或仰觑晴云,或来回转溜,偏不看我。我试着唤了唤,吹了声哨,又掏出些麻酥碎末,摊开手心,在竖杆底下漾了漾,它还未作搭理。大抵因前些日子,才捣落了它的窝,许是置着气呢。我终生了些悔意。

因处农忙时节,父亲此时,还未外出打工,说等过了三月,农活轻了就走。原是盘算着,等到清明,到山上给祖父烧些纸钱再走,数了日子还是等不了。一年生计,如溪间一座断桥,在山径前阻着去路。提前上山也不妥,并不合俗。终是无奈算了。

一日,放了晚课。我和同行的孩子就沿了乡路回家。

在我家屋后隔了百米,有处大塘,塘埂尽头接着通往外界的马路。马路即主路,会与村路私通款曲。长长路段,又被分岔成各个路口,连了其它村落。若顺马路向前,再往外就是小镇市集了。于是到了各个岔口,孩子们遂挥手致别,各回己家。

我有时一个人走,总会放慢些步伐,总喜欢这边瞅瞅,那里停停。探一探小水洼中成簇的蝌蚪,伸入手,掬来就是一捧。或追一追草丛上翩展彩翅的蝴蝶,不时会被突然跳出的蚱蜢吓一激灵。那一日倒走了运,在土堆捡到个乒乓球。捡了宝,我可高兴坏了。便满心欢喜,跃着步子往家赶。


  【2】

那时,在乡间小学,没啥娱乐游戏。

校门口的小操场,若挤满了草,学校会组织孩子们拔,枯燥无味,可没劲了。在操场外,马路边有一处小树林子围了口塘,有些神秘,但不准孩子去的,怕遇着蛇,淹了水。除林塘,周遭也就只是成片的田垄菜地了。逢了三四月,望过去,一大片油菜花们,挺得似有人高。以颈部为界,其下垫了一汪青翠的海,往上则泛了层湛黄的浪沫。甚为美观。于上下相衔处,有蜜蜂儿成群地,肆了性子飞。这庄稼地,即使老师带队春游,亦是不许去的。

但操场接马路沟子处,有个小卖铺,倒给了孩子们一些玩味。可以买到一堆弹子,即小玻璃球,内嵌了各式花样以作甄别。孩子们在地上旋个小坑,便弯了身子,在相距数米的粉笔线外轮流扔着玩。这比“拍纸宝”有趣得多。还能买到一毛钱一袋的各色汽水,扎个小眼,挤出水线,能穿针孔,亦玩乐半天……

到我三四年级时,学校的男老师们,把两块矩形大石板搬到了校内的梧桐树边。搭了两处石礅,高约七十厘米,各放上了石板,又请来师傅用水泥砌了砌,再将几块红砖竖置中间,石板就被隔成两段。这样在梧桐树一左一右,两架乒乓球台便建好了。小学生们终有了可玩的地方。

那时也有羽毛球,偏贵,鲜有人买,倒有年轻的老师们对打着玩,但不舍外借。乒乓球就不一样了,小卖铺三毛能买一个,一直涨到五毛。老师们有乒乓球拍,会借给孩子们。而且乒乓球,对拍子不讲求,空手也能玩。我便是那时爱上乒乓球的。


【3】

下午近五点,下了晚课。

夕阳,正潜于层云之上,不知为啥羞红着脸,于是云也不好意思了,化身为霞,一片彤彤。

那个时候已能捕捉到月亮,离夕阳很远,只隐现出一小滩淡白,若不细辨,当与天空浑如一体了。等回了家,约五点半,日又西垂了些,天色仍亮,但月儿已眉眼分明,一下子就能认出。

母亲已燃了灶火,在做晚饭。父亲已砍完了柴,码在厨房外的廊上,择日再晒。明日星期天,不用上学,我也不急着写作业。便以一书本为拍,颠起乒乓球来。为免责骂,我已提前告知了来由。父亲此时就坐在圩场一角的井沿,喘气擦汗,朝我打球的方向盯。过了会他冲我笑了:“这样打多累,赶麻儿给你做个拍子。”我忽然愣住,接了浮空的球。不知鼓了啥勇气就说:“不等麻儿,现在就要!”没成想,父亲竟果断起了身。

做乒乓球拍,未使到竹,便不必拿出所有篾具。

那时,山头落日渐小。一方木块,被架在长凳之间。选了一拐角,父亲就让我去取尺笔及茶筒盖。这可真机巧,以前茶筒呈长圆柱状,盖则圆似满月,正好乒乓球拍大小。父亲捉来铅笔罩了盖子,在板上画出了圆。又补上小长方线作柄。笔落呵成。因邻家孩子围观,遂在另侧又画了一个。

那木板不到半厘米薄,无须锯,仅凭一把篾刀,一块磨砂纸,没稍刻工夫,两把球拍便告成。我一把,送了另个孩子一把。我接了拍,就冲我家的砖土外墙对打。

父亲坐回了井沿,依然沉默。

月儿似又亮了些。寻了抬头的空当,就一准扎入了父亲眸里,也缩影成了,微小的,淡白色乒乓球……


【4】

呷过晚饭。父亲头勒一大亮的矿灯,背上装有电具的竹篓,腰系一筐,执着线连的一端嵌了铁钉的竿,便要去田里打鱼,打泥鳅,还有黄鳝。那架式,如排雷的兵,寻宝的勇者。

他穿好雨靴,沿着小塘,往大塘方向去,在堤埂上腾挪。月光照了他矮瘦的躯。他的影亦随月,在塘水中漾。

此时蛙儿冬眠初了,四下水草,已生些星点糅了睡意的鸣。我也未睡,在月下依然对墙拍着球。一来,一去,刹时乒乓球与墙壁、木拍的撞击声,掩盖了所有乡音。

父亲回时已深夜。约在寅卯。母亲似算好了时辰,提早去迎。我也醒了偷偷跟了去,打算在他俩到家前再钻回被窝。在小塘边,我挨了杨树,又跑去前坡。虽伴月明,但毕竟远,看不真切。不久他们到了近前。在麦垄边的土路间,母亲手提着装了些鱼鳝的筐,在父亲身侧,矮了一头。

父亲的矿灯已微亮。他俩只安静地前行,极少言语。我看不清他俩的脸,但一注目,能很轻易地捕捉到,在他俩的眼里都眨了月光,莹白的光点,一闪一闪地摇。就入了神。到我低头时,水塘里的月,亦一个不注意,溜入了我的眼中,化一丁白。打了个呵欠。我便知该回了。

钻入被窝,我正佯睡。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这伢子”的微叹声。我知道,肯定是露了馅,被他们看到了……


【5】

终是没等到清明。

父亲挑了些行李走时,三月过了半。已现些暑热。我家的几亩水田里,禾秧插得将满。廊沿与茅房一侧的猪圈,已堆满干柴,用雨布蒙了。

乡下近清明时节,总阴雨绵绵。乡人们说是祖先的福荫。有了雨,既利于庄稼生长,又不用农人勤于耕忙。闲了下来,自然要走门串户。在草檐子的雨帘下,一瓢散白,一碟花生,几个老辈的乡亲,挨了膝,就能聊一整晌。说说从前事儿,讲讲琐碎听闻。

倘雨不歇,孩子们可不悦了。家就点儿大,又在各位子,摆了盆瓢水桶,用来接雨,没空处任人撒欢。若打着伞,在外玩不方便,家长也不让。就只好在檐下踱步,踅回,祷着雨歇。

下雨天,上学也是麻烦事。若在半路上,可别一不小心摔了。轻则摔到草丛湿了衣裤,很快能干。重了,栽进了泥洼,那就弄满脸,胳膊,一身都是脏。就赶忙寻一沟壑清流,大略洗净。身后若染了脏,甚难管。这时就两难了:若回家换衣,耽误上学,又得受骂。接着去学校呢,会招人笑,又怕害了冷……一想就糗!

还数晴来欢趣多!

因了雨,大塘水位涨了半截。塘与田交接的大路一端,是一方小坝。这时乡人就入了坝洞,移开沙土袋,塘水就沿坝底顺流而下,流入田埂一侧长长的蓄水溪,以便于涵水灌溉。天若一热,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往坝洞里钻。入了洞,骄阳的光亮自两端而内,逐渐暗淡。小伙伴们,就光了脚丫,水没过踝,一片沁凉。坝中,一尘未染,水极清澈。微风徐来,睡在洞内,亦为一快。

水塘边,花草并茂。毛叶儿已长成。如极小的苞米般。撕去其柔绿的外衣,它的实是一条凝状的絮,长约一拃。含在嘴中,有一股清甜。狗尾巴草也成形了,可以攥其顶部,握在手心,一松一合中,它便从拳孔处嗤溜地冒出来。亦不失为趣。可惜蒲公英未开花,还须再等等。

我记得,那时令,田野丛间还有一种果实,极罕见,俗称已不记,可称其野莓,类似桑葚,是野生覆盆子,茎上带了些刺。其呈果粒状,聚作红球,比樱桃还小一围。汁水甜喉,微带些酸。甚爽口,滋味绵长,叫人经年不忘……


【6】

清明到了。

孩子们有三天假,不得闲。按习俗,正是上山祭坟的日子。村中青年及壮年大半在外,便由同族长者领一众人上山,孩子们须去,说要认祖。那时,乡里上了年纪的女眷也会上坟,一般单独去,平日须掌农活,主炊事。有些长者,若通明点则准许跟着。

我有一大娘,那一年,就是她领我上了山。

大娘家在村庄下缘,与我祖母家隔户而邻。大娘,姓甚不知,总听人唤时,记一单字“芬”,有一儿一女。在我九岁,父亲上山那年的冬雪中,便是她的小儿子,拉了我到各户人家,行磕头礼。

正处清明,日已将夕。我才随一众长辈上过了坟,正在门口玩耍。但见大娘,双手各拎了个塑料袋,撑得浑圆,踉着步子到了我家。见了我母亲,便明说原委。要领“小石头”上山去,带了鞭炮需我来点。母亲自是没推辞,令我帮忙去拎些,大娘说什么也不让。

就这样,同大娘上了山。

大娘携了重物,步子一挪一挪,走得较慢。我便在前雀跃。从村庄下方,过一桑树池塘,打一侧石桥上过去,经一道水田,长埂,遇一溪流,踏了木桥桩子,再沿埂而上,转几个迂,就到了山口。

其间,约二里路程。在田埂处,大娘嘱我慢些,莫踩偏,踏入田里会坏了秧苗。我便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了起来。在这段路上,大娘一经联想,便讲到了我极小时的事。


【7】

那时,我大概有了三岁。

父母跟祖母,闹了不愉快,方分了家。正值春夏之交。一日,父母干农活,图快,便把我丢在门口。用布绳子系了腰,结了死扣,就拴在门槛。小娃子特不安分,不知使了啥法子,竟解了布枷子。就到处跑啊,不知到了哪,这就丢了。也到了下午这时间,发现孩子不见了,那可就捅了天。于是,长者发动了整个村的人,就不停找。我父亲会水,一急还投了水塘,又下去几个汉子,扑腾了半天。

直到一大晚上,月儿爬了屋顶,才见老杨坊的一众人来。其中一妇人揣着我,递给我父。妇人说,就在傍晚,打这山头打柴时,捡到的。万幸没被啥混物儿给叨了去。于是领了家,瞅伢子啥也不说,就喂了点米汤。没想,一吃饱喝足,倒问了出来——

当时,一大帮人围着,问我叫啥,我就稚稚应了声“小石头”,可没人晓。便问父亲叫啥,我又奶气说了“大颠”。认识我父亲的外庄人,一下拍了脑袋,点了明。那时我祖父在活着时外号“老颠”,我父亲人较笨,性子讷,这点正随了祖父,便教乡人绰称“大颠”……

这样,次日早,父母领了我上门行谢,又认了干亲……

大娘讲了这事,问我的印象。我摇了摇头。三岁,还未记事呢。前方就要过小溪,独木桩子了。我抬头,指着山的左边,朝大娘说干娘家就在那儿,去年过年时去的。还在她家吃了,好多好吃的辣萝卜丝。

于是,小心过了木桥。我回了头,去接大娘手提的袋。望着溪水,在石块上溅了花,就潺潺地,打桥下,打大娘鞋底,淌到了下游。落日柔晖中,云被火烧着。我们两人,都被琮琮的水流声,打湿了耳。


【8】

一条蜿蜒而上的径,将山林分作两截。

族中祖辈,时乡人称其“老板”“老太”。“老板”,约莫是祖父的父辈,在乡下,女人对丈夫也以此称呼。这些从未照面的先人,就住在右侧的林子。同一辈人共一穸茔。过畦间一方塘,即见满山的松树,挂满了刺,枝条下垂,往人胳膊上扰,可厌了。上午就曾来过,脚印还在。我便跟着大娘循迹,深入。

大坟垄子,椭了身,卧在草丛上。风吹地四下响。上午的纸钱,有些还未烧成粉烬。在联排的两坟之前,沟埂处,自左而右,共十来滩纸灰,散堆成墨。大娘说这两座坟,共躺了二十多人。这方位子便是我某某太爷,那块拐角就是我的老爹,即我祖父。她从袋中掏了些黄纸,阴币,递我,又让我逐个去祭。说他们能保佑我,长大了上大学,有出息。事毕,走之前又让我依了这些墨堆,挨个磕头。磕前,须合手拜个礼。想着走了,我倒没犟,装了样子拣几块干净地,随便磕了。

事了。落日,又跌了点。云将散尽。淡淡的月影,在天际探眉。我还正纳闷,炮仗没放呢,就到了山口。果然,大娘没径直回村庄。她又带我往左侧的林子里钻。就在那块林子,干娘捡了我,再往左出了林便是我干娘家。

我没多问,就直直跟着。入了林深处,一块空草地上,大娘将散剩的纸钱、一挂鞭炮递了我。随即她便一下扑了下去,踡伏在地号陶不休地哭。我极不解,也不知所措,只怔怔杵在一旁。我从未见过大娘这般哭过。即便同是五十多岁的老妪,我也极少听到其哭法。那哭嚷声,可拟嘶鸿,比稍年轻点的妇女,更厚,更深,更沉,能惊了山。在她的哀喊中,泣不成声,我只仿佛听见,“圆圆”“心肝”等字。是的,大娘就在哭圆圆。

约过了一刻钟。

大娘示了停意,令我递纸去烧。这时,她显得更羸弱了,声音也隐现喑哑。她接了袋子。其中纸钱,包括“天地银行”的币,已不多,要一张一张烧。于是,大娘一边将纸钱投入火心,一边讲述圆圆的事。


【9】

圆圆是大娘头胎,即第一个伢子。

大娘未出二十,就到了大阿伯家,同年就生了圆圆。一非常可爱的娃,又很懂事。二三岁已会说话,走路还不稳。那时天一晚,忙了农活,大伯大娘从村下的田地间回。圆圆每天都摸了时候,月儿初小,就晃晃地跑到家门前的草坡上,穿了件短兜,就在那等,可心疼着人了……就在大娘家土屋右侧前,桑树塘边的那段矮坡。

大娘指了指家的方向。我便疑了:“是个男孩子?”大娘把头垂到了草土上:“是个女娃儿。若是男伢子,就不会死了。”我又更疑了。大娘便继续讲下去。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圆圆刚满三岁,发了场烧,没能及时就医便夭折了。大娘的阿婆,即圆圆祖母,舍不得那几分钱,又因圆圆非孙,就不请大夫。眼看烧迟迟不退,就照了土法子,找些树枝,叶子熬了水,撒些锅底灰喂。半夜就没了气。

那时乡下,孩子夭折也常见,是不立坟的,尤其女娃儿。上山,埋孩子时,阿伯家怕大娘闹,便绑在了家,嘴用布堵了。后来,某天,经不住大娘哭求,阿伯便带了大娘上山,指了圆圆入土的方位。在山里,只是极普通的一小块平地。大娘,看了一眼,记了一生。

其后每年,趁阿伯不在,大娘总要偷了空儿去哭祭。

走前,放了鞭炮。声声轰鸣中,大娘似得心慰,展了眉,没再哭了。

下山时,天空,渍了微墨。庄子已现灯火。回村路上,本以为大娘,还会讲点圆圆的事。可身边的大娘,明显快了伐子,一语不发。一周身昏色,将大娘衬得更瘦。月儿正肆意地亮着。大娘的发梢,能观月儿淌,一摇,便又钻到发里子去。这须等天明,拨开了,才见白。

大娘眼眸里也如是。似藏了月,又不像月。我偶尔撇了身看时,她的眶内,又分明能辨星芒,如潆横波。我望了天,确有一颗星,依稀淡若着。就离月亮不远。大娘慢慢说啊,赶明儿,得让你阿伯定棺材喽。这世上,若失了一个人。天上,便会多一颗星……

此刻。

圆圆,不就在天上么……


【10】

二十年,或三十年前,算不算很遥远呢?

可在月落,与星沉间,不经一想,已仿佛历了太久,太久……

蓦然的工夫,极可能,就等长于,一个人的一生。

我父亲不就如此么。于世上徘徊了,只不到三十六个年头,便在一场大睡中,失了声影。

那年大雪化后,又过了些年月。想必他,也早从山头,搬到天上了吧。


九岁那年夏天。父亲送过我一盒画笔。

我并不爱画画,乡下学校倒是有画画课,一周一两节,小学功课不重,自然能够上满。我的那盒画笔,即在画本上涂抹了尽。每张画纸,老师都用红墨水钢笔打了分,我的画大概“肆意妄为”了些,五颜六色,歪七扭八,只得了六七十分。六十为最低分。

还是父亲予的,那把乒乓球拍,和一支塑制笛子,我尤珍爱。

父亲做的乒乓球拍,极简陋,只是块球拍形状的木板,但它陪我走完了小学。上了初中,家,一周回一趟,便很少摸着玩了。最后一次见它,确也是老了的缘故,握柄已断。余下一块废木,并不可惜,遂由母亲扔了。

我记得初中时期,省了些钱,买了一组乒乓球拍,板子厚实,握柄粗壮,覆了红黑的皮。可那时学业重,已不打乒乓球了。

关于那支塑笛,我却久不忘怀。

当然,我是没音乐天分的。笛子于我,终究吹个响,拿了它好四下逛荡时,把弄着玩。时间一久,失了趣味,会觉得还不及用树叶吹得好。

那时,乡下兴吹“柳哨”、“叶笛”,撇一块柳皮,旋成一卷,或摘一片树叶,对了嘴就能吹,其音清脆,悅耳,有技艺的能吹出歌,则更动听了。那时,在乡下,有的孩子想学,会把自己的口风琴,竹箫子,借给会吹树叶的小伙伴。一吹就一天。于是,马路与林间,除了虫鸣鸟语,便还回荡了口哨声、风琴声、竹箫声、叶笛声等等,渐成交响,久萦不绝。

我的塑笛,就没了用武之地。某天想着取出玩玩,却不记放了哪处。我也从未借与他人,就这样不见了。


【11】

时间,如化在水上的雪。一不当心,就去了。

十一岁,没了小半。父亲已走了近两年。我上了六年级,眼看着小学就要结束了。我能明显感到,母亲越发得怪了,那些年日,听不得人劝,性子忽晴忽雨。烟抽得越来越频了,两三块一包的烟,似漆沾了手。那时,我与她同睡,可厌烦一屋的烟味了。但出于好奇,有次我偷吃了两根烟,又学着把烟雾咽下,从鼻孔处呼出,呛出了泪。就再不敢碰烟了。

那一年秋天。

放了晚学回到家。圩场上还晒着稻子,铺了一层黄。正当日落时分,稻谷本应收了。灶房的锅台在冒热气,生些尖刺的响,应该在熬着猪油。不由深疑,我就沿了外廊进门。堂中,母亲正与一大婶寒暄。那大婶约五十年纪,浅灰衣褂,戴个镯子,应是外庄人,从未见过。见了我,她俩便停了交谈。那个女人上下打量起我,还打了声招呼,我没搭理。

放好书包,母亲令我用雨布蒙了稻子,说今晚不收了。然后让我到祖母家呆会,再吃个晚饭。我清楚,一定是不想让我,听了她俩的对话。在扯雨布时,我倒隐约听到,那女人,说让我母亲抽了空,去某村子里瞧瞧。不像好事。祖母,也似感应到什么,早已在路边等候我。祖母没说,我却隐约明白,于心中藏了不悦。

吃了晚饭,再回到家时,天色渐黑,升了一轮月。那女人已不在。锅台外缘的搪瓷盆,将炼化的猪油,盛了半满,一片焦黄,呈液状尚未凝白。屋内点了灯,母亲坐于床边,锁着双眉,正翻看记账的红联纸札,像是父亲丧事那天的礼簿子。

闻了我声,母亲便让我进屋,帮她数钱。我在门口伫望,在她身侧,一方木制盒子里,杂乱地横了小沓纸钞,比初见时少了大半。其中多是五块、十块、二十块的,还有一堆硬币,一角至一元都有。我作业还未写,又心中闷了气,就偏不答应。母亲就唠叨了起来。我一气之下,跑到灶台,拿起锅盖上的铁勺子,舀起一勺猪油便泼到地上。于是伴着热烟升腾,一声声“呲呲”,在灶房吵响起来。

这下可得了逞。母亲终受了刺激,撕碎了声,一边诅咒,一边找起竹棍子。她拿起灶底竹条,扬了手要抽我时,我就在正前方,把铁勺子往她身上扔。于是一场暴打开始了。那也是我印象中,母亲打我最厉害的一次。

那时我已能忍住疼,但还是要躲的,不然腿就得紫。其后,躲到父亲房里,我反锁了门,钻到了床底。那时我未开灯,不知从哪摸到了打火机。点了火,引一小片光,便看得稍明。在床底地上,有小截蜡烛,是上次停电烧剩下的,我就纳入了裤兜。最惊喜的是,我还看到了,那支遗失许久的塑笛,其乳白晳净的身已黯淡,光泽全无,几已灰旧。我还以为再找不到了。就趁母亲寻钥匙的空子,我揣了笛子,便开了门,不声不响跑了出去。


【12】

整个村庄,在月光衬映下,尤为安谧。

塘埂的杨树,垂柳,白桦,各撒下斑驳的影,形状不一。几户人家,停了炊烟,亮起灯火。我在大塘埂上,往村庄望时,有几个老人正扛着锄,挑了桶,往家赶。我便拱起腰下了田,顺草堤往不远处的玉米地里去躲。

月亮,越来越圆,也越来越亮。想来那天,应在月中,十五号前后。玉米地中,在我周身矗满了笔挺的长杆,那苞米都被扒了尽,只剩下枯败的杆身。田野、草丛、塘畔、山垄,皆是蛙鸣,蝉唱,虫吟。若在寻常必听来愉悦,那刻却甚觉噪耳。眼前是一片水田,亦尽已收成,还余些枯黄稗草,等着乡人捆扎作柴,或趁晴时直接在田上烧了。田中水已不多,近乎枯涸,但还有几处低洼,水光微粼着,能分辨出月色。

我把蜡烛插入了土。燃了。然后望着水田,火光,还有月儿。望得痴了,一时难过,就又想到了父亲。

那一年春,那个夜晚,他就来到过这儿,背个大竹篓,执了电鱼竿,照着月色、矿灯光,就用雨靴往泥污堤埂,四下地探,若发现了穴孔便踢一踢,伸出竿子并按下中间的开关,水通着电,泥鳅或黄鳝,就一下晕了,父亲随即关电,伸手捉了扔进筐……

长者说,烧纸钱或其它什么,能把物品寄到亡者那里,能寄到天上去。那时,我身上无别物,只揣了父亲送予的塑笛。想到这,未加犹豫,我就把笛子投了火中。反正也吹不好,索性就还与他。此时蜡烛已小,火不旺,我就又撒上了些枯草与竿叶。

此时,乡人们,已循着火光寻来。没见母亲。

大塘埂子,被月映白。祖母边拉着我,边对空气咒骂不停,嚷着“要换家门呦”、“就扔了伢子”等等。于是,当夜,我就去了祖母家睡了。


【13】

入了夜,月亮是不睡的。

月儿,在祖母家屋前的青枣树梢,茅檐瓦上,就那样安静地亮。它会缺,会盈,偏却不会快乐与忧伤。也是啊,人世的悲欢离合,又与它何关呢?

祖母亦睡得迟。她已六旬年纪,头上一半灰银,满是光阴的印。

祖母家圩场要小些,仅小片黄土。前方一道长沟,使祖母家,与另一户人家的草房子,作了界线。在那长沟子处,有株枣树,树干缠了绿藤,逢夏秋时,会开满喇叭花,粉妆淡抹,散着清香。

每到青枣熟时,我便使着竹竿打。那枣树不壮难以攀缘,祖母又见不得我上树,故打枣比摘枣好些。在长沟之末近水田处,是祖母家的井。井边还长了株桃树,和一棵柿树。两株树都不高,桃柿若熟,会把枝桠压低,这时孩子搬来椅子,放井盖上,再站上去,伸手就能摘到了。

沟前的那户草屋,住了对老人。在黑压压的土外墙上,布满了爬山虎,尽是密不透风的细藤茎叶。

我小时好玩,就曾在那墙脚底下,撕开了爬山虎的藤,能见到土中,躲了些土鳖子、千足虫、跳虫儿,这些生灵脾性温和,行动轻缓,并不伤人。还有瓦砾、陶片底下,则潜伏了些白胖的地蚕,能掀出一堆,映了眼,挺瘆人。还有可恶的老蜈蚣,见人就窜。节节虫也是碰不得的,若被咬到指头,火辣辣得疼,不逊色于洋辣子……

过了那一户,往前就是大娘家了。再往前还余两户人家,已处于村庄的下缘末尾。隔了成片的水田,望过去,便是几处山林,其它村落。


【14】

逢秋夜,蚊虫稀了,仍然燥热。

土屋子闷,又藏了害星,睡不得。一架竹床,正方方地摆在圩场中。还有一架被放在稍远的另一侧,小娘与堂弟正坐于上纳凉。

这竹床,乡下叫凉床。已上了些年头。祖母说,还是父亲近二十岁时打的。一直呵护,便不曾坏。父亲只读了小学,没读完。其人呐,小时笨得很,又没钱供读。到十几岁时,便听了祖父话,随一乡人,到了外村,一篾匠师傅家做了学徒。学成时,二十将出头,还未讲得亲事呢。那年岁,该寻媳妇了,就得托媒说亲。父亲性子又憨,便花了数月工夫,每日往林子钻,劈竹篾竹,编了些竹器家具,径往长辈家送。管他讲不讲成姻缘,先表了孝心。

自家当然不落,便有了这方竹床。

竹床较我家的大,能睡两三个大人。再坐五六人,亦不在话下。这一床,竹子用得足,竹条侧角嵌得紧,虽笨重些,但极结实。睡前,不必事先用冷水布擦拭,趁了风,平卧于上,不出须臾,就已热意全消。

就这样,我睡了上去,跷了腿,望着天空。祖母在一边,摇着蒲扇,赶一赶飞蚊。我的身上早已不痛了。月亮,已圆得标致,如乒乓球拍似的大小,在天上独立而高洁。月明,则星稀,但还是能认出星河来。祖母亦眼载了月光,便说,再讲讲我小时的事。

祖母又说起了,某个深春或初夏,那时我三岁。我一听,心似有知,便把那时,我走丢了,跑到山上去的事,三言两语吐露出来。一时,祖母甚诧异:“我的乖呦,你还能记得?”我得意地点了点。其后祖母补了些细节。

说到当时,我父亲一急,投了水,就是打捞不着人,还在水中腿抽了筋,阿伯等一众汉子,就赶忙下水救。可吓坏了人。说着,祖母又突然冒了句,“你娘哭得最凶”。听了这,我倒生些讶然,放在平日,祖母只会讲母亲的坏处。她又说,那年,我被干娘送了回来,母亲却生了病,想还是那时急坏了,攻了心。在分家后,她性子也变得愈差,还染上了烟,又犟人一个,咋劝也不戒。

祖母只字不提分家的事。但我曾在别处听说过。

那时,母亲嫁来还不久。我祖父就在同年,一场酒醉中睡去,上了山。时农活重,一下子便摊到了女性肩上。母亲已然心怨。生我之前,母亲曾生过一子一女。生女在前,生下没多久便夭折。母亲疑怪祖母照顾不周。第二个是伢子,招满堂欢喜,可还不到两岁,在某个夏午,热死在祖母床上。这下便在婆媳间系了仇恨。于是,吵吵闹闹,家无宁日,已成寻常。在生我之后的第三年,父母攒了些钱,在村里又盖了,一处土草坯房。就寻了时机分了家……


【15】

祖母刚提了母亲几句,不再多说。

抚了我头,嘀咕着,说莫怪她。又撇了撇头,望了一眼月亮,又很快低下去。她说她老了,她对不住大保,对不住阿文,对不住我。这大保,阿文,便是我祖父与父亲。

我见情况不对,祖母已有了啜泣的声迹。便软声软气告诉了她,我之所以知道三岁的事,都是大娘讲的。

于是我又央问她,还记不记得圆圆。祖母先是一惊,便又揉了揉眼,开始讲述。

大娘,小我祖母约十岁,隔一辈,称祖母小婶。

那时初嫁过来时,阿伯家中至亲只一母一弟。其弟也住同村,阿伯则与母同住。生活上虽说家家困苦,但一乡同族当相互照应。那时盖房、娶亲、产子等,都是一族同庆。相当于一家人。现在生活好了点,却变得生分了些。

生圆圆时,就在当月十五。是个晚上,明月当窗。比现在还圆得透彻,亮如昼晓。稳婆,身为外亲,也不避了话,直说生了块瓦。但大玲子可不在乎这,也没懂。那时,大玲子与祖母交好,生下圆圆,一下就抱了去,要让祖母抱抱。

大玲子,便是圆圆祖母,大娘的阿婆。以前乡下,生了孩子,不易养活,便不急于起名。即使起名,应往低微处起,常以贱物作称。有文化的,则起些带了那年代,特殊的革命性词汇,建国、援朝等,说名子与毛主席亲,能镇阎司。大玲子,没读过书,不识字,却也不避讳。见月亮,漂亮极了,偏给女娃儿,起了个,月亮一样的名,叫“圆圆”。

圆圆可懂事了,两三岁,对村里人都已识了样子,会主动去打招呼,特招人喜欢。那个时候,缺衣少吃,大玲子还是缩食俭用,掏了老本,在赶集时,给娃子置了双小鞋子,又买了块布,缝了件红肚兜。

可好景不长。那年圆圆三岁,近晚时分,在村口去迎阿伯与大娘。不想天下起雨,圆圆也不知回,躲在桑树下,就淋了雨。之后发了场烧,泡热水,捂了汗,不见好转。那时凑不出钱找丈夫,买药,也舍不得花这钱。在乡下,一般感冒发烧,不当回事,睡几天就见好,能撑过去。后来见病,迟迟还不好,人已极尽消瘦。一时没了法子,才使起土方子来。圆圆就那么没了。

自那后,大玲子就变了人了,总把自己锁在家,不见人。还经常对阿伯大娘发脾气。再有几年后,大玲子也是得了场病,走了……

说完圆圆,大玲子的事。祖母又沉入了惋惜,叹了声气:多好的娃,多好的人。想一辈子,碰不到几个的。

而此时,我却早已在月光柔软地沐浴中,入了梦。

在梦中,可说不准,就碰到圆圆,我这从未见过的姐姐了呢。


【16】

次日早,月未全失,东方示白。

祖母送我回到家。近了六点半,还得上学呢。她盛来了面,一大早就已做好,让我与母亲同吃,像作了化解。

当然,乡下是没隔夜仇的。什么矛盾,争执,待一破晓,鸡鸣过后,都事事化无了。母亲再见我时,已面目如初,言词温柔。

那日,吃完早饭,我便去母亲房内取书包。倒是留意到,有些不同。母亲屋子里,顶上有一悬梁,到了年底,用来晾挂腌鱼、腊肉等年货。现处平时,只晾了些粗衣闲裤。可其间却挂了一道白布,长绫状,有些显眼。似乎有了些印象,像在父亲上山那个冬天,系于母亲腰上的。说是一直存留,久不得见,原来放了这。

等我放了晚学,回家时,再到母亲屋里逛悠,那段白绫子就又不见了。

自那以后,母亲就再未打过我,最多只骂两声。

她整理出父亲生前的屋,打扫了尽,便不再许我与她同睡了。我也便是那时,摘了奶,彻底告别了,母亲的乳房。

让我最庆幸的是,那段时间,母亲哪也未去。而引起这些事端的,那个女人,也再没来过……


【17】

再过一冬,一夏。来年,我就要上初中了。

其年冬末,已入次年春。我年方十二。某日,我在村庄到处溜达时,顺路到了下方,想去桑树塘边走走,逮一逮狗子。到大娘家屋前时,我迈不开步子了。那时大娘家,木门紧掩,屋已没人。阿伯已病重,就被接到了外庄长女家,大娘也跟了过去,予以贴身看护照料。

大娘家的屋檐下,不知什么时候,搭了处燕巢。那燕妈妈就在道路一侧的电线上。周身亮黑着,尾巴处却匀了一剪月白。分明是以前,我家的燕子,或其后代。多年不见,竟在这安了家。

我欲伸出手,打声招呼。此时,燕子巢窝的洞口,却歪歪地探出了几只小脑袋。未察觉到危险,一只小雏燕扑棱了翅,飞了出来,似初学了飞,就飞到檐侧矮坡前的一处小竹林子,停了下来。其后,晃晃地立在枝上,眨看水滴滴的小眼睛,就那样,脉脉看着我……

我突然,得了些安慰,释然。就在心里,对着它微笑着,招了招手。对了,我还心血来潮地,想为它取名字,起了个,月亮一样的名,叫——

“圆圆”

此时,母亲依然不言不语地,坐一矮凳,就守在家门口。慢慢地,取出一面小方镜子,去照她发梢深处的霜。

待日落入河底,月儿爬了坡。灶头上空,长喘着的,一缕缕白蒸汽儿,尽化作成了水。她便似感应到些什么,扶着膝,起了身,朝村落,呼一声她的小石头。

一如好几年前的,某个傍晚。夕阳如画,她跑到坡前,冲了大塘边的父亲和我,就那样,温柔着,长长地唤:阿文,小石头,快回家来,该呷晚饭喽……

而小石头儿,此时也仿佛,已懂事了些。

仿佛,童年一结束,人啊,就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2023.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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