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年前的春天,我跟浩花掉两人工作一年的积蓄,买了一辆10万出头的小汽车。
浩很喜欢开车,手痒的时候会去租车公司租上一辆,过过瘾。决定买车之前,他做了一年的功课,早已对各种品牌、各种车型了然于胸。
浩带着我去了4s店,指着一辆红色轿车说:“这辆虽然小点,但是各种配置都齐全。你看,有上坡辅助系统、双安全气囊、中控锁、卤素灯……”
他说的那些名词我一个也没听懂,我只是挺喜欢这充满动感的颜色。
“才10万出头,性价比特别高。”
“你觉得好就行了。”我把银行卡给了他。
02
新车到手,浩可开心了,每天吃过晚饭,都要带着我去出去兜兜风。
浩有时会忽然把所有的车窗都打开,马路上汽车呼呼的轰鸣声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助动车驶过的突突声,以及电瓶车刹车的尖利的“刺啦”声,一股脑儿全灌进车窗。
过了一会儿,浩按下关窗按钮,打开音响,车里瞬间变成另一个世界。我把身体埋进皮座椅里,闭上眼睛,音乐从车内的四面八方流出,把我包裹住。
浩又忽然把窗打开了。“你看,这车隔音效果不错吧。”为了证明这一点,浩关窗,开窗,反复好几次。
“下雨天不会渗水吧?”我看着那上下开合的窗户,忽然好奇地问。
“傻瓜!你以为是拖拉机吗?”
03
那一年的8月,我们决定休几天假,自驾出去旅游,目的地是400公里开外的一个小镇。
浩选的地方游客不多,我们住进了镇上的一家小旅馆。从小镇出发,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一些丘陵密布的风景区。第三天早上,浩说:“我查到离这里4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比较高的山峰,一路开过去,风景也很美。”
第二天出发前,浩忽然发现车的前轮瘪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备用轮胎换上。
“新车,怎么会这样?”我有些纳闷。
浩仔仔细细检查了换下来的轮胎,终于在胎纹深处找到一枚嵌得很深的钉子。
“就是它,挺长的呢。不知道在哪儿扎到的,轮胎是慢慢漏气的。”浩也有些郁闷,毕竟是新车,他心疼。
“没有大问题就好。”我安慰他。
看看时间,也还充裕,干脆吃了午饭出发。
驶出小镇没多久,车就开进了山区,山路蜿蜒曲折,车速保持在40码左右。我们的左边挨着悬崖,右边便是峭壁。沿途果然风光旖旎,我举着手机不停拍照。
车子忽然“砰”地一声停下了,我一惊。
浩说:“没事,刚才有个急转弯,我转过来没看清地上的碎石。”
果然路面上有些碎石,靠近峭壁,有一块石头特别大,有半个人那么高了,浩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开,车子贴着左边的悬崖慢慢滑过,我瞥见旁边竖着一块警示牌——当心山体滑坡。“要是被那些石头砸到,可就完蛋了。”我心里想,祈祷今天一切顺利。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看了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04
这时天空飘起了丝丝小雨,我们冒雨登上山顶。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就下山了。
“早点回去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催促浩赶紧往回赶。
刚钻进车里,天色忽然暗下来。我看了一下表,现在才5点不到,8月份天黑得没那么早吧。
浩发动了汽车,没想到才开出十几分钟,天色就变得暗了。
一阵闷响过后,暴雨倾泻而下。
只觉得我们正在一个巨大的瀑布下面,进退维谷。
虽然开着车灯,却什么都看不清。雨刮器已经开到了最快,可刮开水幕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雨水聚集的速度。我有些害怕,后悔跑到这么偏远的山区来了。我甚至提议,今晚就在附近找个小旅馆住下吧。
“不会下很久的。”浩说,“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干脆停下车。“就当洗车吧。”他边说边欣赏起风景来,“讲真,我还特别喜欢下雨天呢,你看,着这景色跟城里大不一样哦。”
哪儿有什么景色,在没有人造灯光的野外,这种黑暗令人恐惧。
10分钟后,雨势有所趋缓。
浩又发动了车子。
车子以每小时30码的速度行驶,浩两只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雨刮器还在卖力工作。在远光灯的照射下,稍稍能看清一点车前的路。
“慢一点!”我不时提醒浩。他眉头紧锁,没理我。
大部分时间里,车子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哗哗的雨声和雨刮器卖力摩擦玻璃的声音。
又经过那块滚落的巨石了。
05
车子终于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开上了县道,路变宽了。
“快到了!”我指着不远处的公路。出来时我就记得这条路,公路下有个隧道,穿过隧道,右拐,开上三四公里,就到我们住的旅馆了。我几乎已经感受到热热的洗澡水暖遍全身的惬意了。
浩加快了车速。
天空亮了一下,原来是一道闪电划过,接着是一串响雷。雷声好像在我们头顶炸开一般。雨瞬间又下大了,而且似乎比前一个小时更大了。浩开启了双跳灯。周围还是一片黑暗,远处高速上偶尔有模糊的灯光闪过。
“不好,前面的积水很深。”
我转过头,看到浩眉头掠过一丝犹疑,他想要刹车。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车扑通一声,滑进一个巨大的坑。我向外一看,积水正好在玻璃窗的下沿。车子瞬间已经泡在水里了。
我和浩都条件反射般地去按开窗按钮,按了好几次,没反应;我试图推开车门,门外似有千斤重物顶着。浩也用力推了推门,不行,“外面水压太大!”
“怎么办?”我吓得不知所措。浩迅速掏出手机,拨了110。他跟接电话的人说了我们的情况和位置。
“别紧张,救援队说让我们等着,马上来。”
“扑”,车灯熄灭了。黑暗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把我们罩住,我的心一阵冰凉。我紧紧抓着浩的手,脑子里快速闪过许多奇怪的画面。
“我们能砸开窗户吗?”我问。
浩在车里翻了翻,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破窗的工具。
“等等吧,现在水位还不高,一会儿救援队就来了。”
这仿佛是我生命里,最漫长的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忽然一股钻心的凉意缠住我的双脚,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低头一看,水正无声无息地涌进车里,像无数条蛇,缠住我的脚。我试图甩开那些蛇,却发现它们把我越缠越紧。“漏水了!”我大喊,“救援队怎么还不来?你不是说车不会漏水吗?”
浩看了下时间,又打了个电话,“救援队说下暴雨,开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让我们想办法先从车里出去。”浩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奇怪了。
他挂掉电话。一秒钟后又打开手机,迅速滑动着屏幕。
“网上说,等到车内水压跟车外水压一样大的时候,就能开门了。”
浩松开我的手,一头扎到水下,又开始尝试用力地推门。
而现在,车里那些蛇,正顺着我的腰往上爬,再过几分钟,它们就会缠住我的脖子了。留给我生命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狭窄了。我现在已经蜷着腿,蹬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了,水几乎要没过我的鼻子了。
忽然,我感到浩的右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游出去!”浩大喊。
来不及思考,我的两只手,紧紧抓住浩的右手,使劲瞪了一下腿。我干脆把头没入水中,睁开眼睛,水一片浑浊,什么也看不清。顾不得眼睛痛,鼻子酸,我只是本能地蹬腿,蹬腿,因为我就快要憋不住气了!
我被浩猛地一下拉出水!
浩一钻出车门,就紧紧扒住车,他身高185,可以在水里露出头呼吸了。
我则紧紧钩住他的脖子。我感觉浑身冰凉,是不上劲了,我只是本能地蹬腿,不让自己沉下去。
我们俩都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休息了片刻,浩又拖着我,一点一点往隧道外移动。
他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了,终于我也能踩到地下了。
暴雨还没停。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水走出隧道。路上的积水至少有十多公分,我们爬上路边地势较高的一片小坡。浩紧紧地抱着我,浑身发抖,嘴唇发白。我也是。
远处模糊闪烁的警灯,正向我们靠近。
回头再看我们的车,几乎已经没顶。
06
第二天的新闻报道里说,这个区域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暴雨。好几条隧道里,积水深达一米半。
一百公里以外的的J城里,有位骑电瓶车的女孩不慎被雨水冲入一个涵洞,第二天,尸体漂到了两公里外的一条小河里。
而我们的车在洪水完全退去后,才从隧道里被拖出来。
我的一只鞋孤零零地躺在后座上,另一只早就不知所踪。“我什么时候在车里脱的鞋?”我极力地去回想,回忆好像断了片。
车子拉到修理厂,师傅说,“还好,发动机没坏,否则你们可要花大价钱修了!”当师傅听说我们的被淹经历后,瞪大眼睛说:
“哎呦呦,车坏了是小事,人没事就好!你们真是’额角碰到天花板’了。”
我和浩忍不住面面相觑。
毕竟额角碰上天花板这件事,我们这辈子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