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周末闲着的时候,就爱往潘家园跑,淘点旧书。我素来不藏书,只是爱看书。上这儿来就是打发时间,凑个热闹,图个稀罕,也能贪点便宜;再者碰碰运气,捡捡漏,没准就能见着什么好书。京派作家朱光潜说,“逛古董铺和荒货摊,心情正如钓鱼”,大抵我也如此,只是我气力有限,能钓的到小鱼就知足了。在我眼里,这儿和纽约的切尔西旅馆、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差不了太多,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文青、艺人、怪咖、隐士。
潘家园的书一直以来都是摆地摊卖的。苦于我视力不好,往往要猫下腰去看,有商家提供小板凳的时候就坐着仔细瞧,这一圈下来,两眼睛发酸,满手的书臭味,不过能这么踏踏实实地过一天,倒也安心。要在潘家园买点值得收藏的旧书,最好是赶早了去,到了下午大都成捆的卖,买家也大多是拎着麻袋的二道贩子,还能有好书么?有当然还是会有,你喜欢读的书那不就是好书么,但要比早上差几分兴致。
潘家园只有周末才开市,又以“鬼市”出名,早上四五点就开市了。我不在旧书上图利,就不想起个大早,经常是睡足了,吃罢午饭才过去。书其实很难分个三六九等出来,尤其是旧书,需看个人好恶。有的人茫茫沧海苦淘金,甚至不惜一掷千金;有的人不屑一顾、弃如敝履,否则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旧书流入市场了。
如今的潘家园不比以前,古籍善本少之又少,有的也是经过后来修復的,这都紧俏的很,也难免有的商家惜书,不忍得受风吹日晒、翻来覆去,就收了起来,通过其他熟络的渠道交流了出去。珍本孤本那是想都别想,有些旧书上看似标注着“宫廷珍本”等花哨字样的,再看看出版社是啥成色也就能明白个七八分了。注本倒是有不少,是谁批的注就不得而知了。我是最喜欢注本的,只要注的好,管他谁注的我都买,买不起的,翻一翻,开开眼界,也算是不虚此行。
掂量一本古书的厚重,好似抚摩着逝去许久的历史,你真要是痴心于此,每一页都是有无限风情的。我虽是没有到“摊头蹀躞涎三尺,了愿终悭币一囊”的境地,来来往往却也收拾了些许。这一来我本就一介寒士囊中羞涩,不能由着性子来;二则僦居京城,即便是人家送与我,我也不能好生安置,不如就留在摊上,有时间去翻翻也好。好书有那么多,我自然是看不完,也是买不完的。
旧书虽说是旧了些,但基本都是不影响阅读的,许多稀奇古怪的书,未必在店里就能寻得着,买来也不用担心是赝品。古书即便是珍本,恐怕也值不回“山寨”一次的费用,丝帛竹简的捯饬出来,无异于此地无银,当然没有人能信得过了;纸质的就算做成真假货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价钱,仿制难度却又是不小的,能骗过外行的眼睛都难。这恐怕也是很多小众书籍无法得以复刻的原因。
秦时起,历朝历代的封建社会统治者时不时兴起的“文字狱”,既在不同程度上束缚了文化的多元发展,又使许多“异见”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侥幸流落于民间而得以善存的,早已是孤本中的孤本。这些古籍用今天的眼光看,大都并无不妥,反而弥足珍贵,翻印也罢、“山寨”也罢,对于文化的传播,无疑都是幸事。现如今,街头已难再看着修书人了,许多线装古籍散了架、坏了页,就很难进行修復,终了难逃散轶的命运。文史古籍不同于“武林绝学”,是要广为流传的,要都被锁了起来仅供欣赏,那就失去了书籍本来的意义了。这么说来,交易旧书、“山寨”旧书也是有无量功德的事。
打小时候起,我看书就不分内容,只要是能看懂的都看,买书也是一样,全凭眼缘。在西宁工作的时候,也买过旧书,但是没有成型的旧书市场。我习惯周末早上赶着书店开门的时间进去,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坐下来,看见什么书就读什么书,磨蹭一早上的时间,到中午买两本带回去读。有年春天在书架最底层偶然看到来新夏老先生新作《邃谷序评》,被先生的认真劲儿所吸引,一口气读完发现已是午后时分,再后来拜读《邃谷谈往》时,听说先生已经走了,倍感惋惜。我读来先生的书不多,也不曾面听教诲,但能断定先生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饱读之士,真正的文人,如今走了一位,就断然是少了一位,怕是难有来者。我转潘家园这些日子,用心看书的,老先生居多,拎着麻袋找书的,年轻人不少。
不啻怀旧,一些老物件受人追捧,展现出老而弥新的魅力,其本身一定是足够吸引人的,只是有的韬光养晦,不易被发现罢了。 其实做文章也是一样,卖过了还能拿出来卖,偏偏还是有人去买,这种文章和文物已经很难辨别了。近来听说,潘家园旧货市场要搬离潘家园了,搬去哪里不得而知。这片全国人气最旺的古旧物品市场真实年龄其实还不足而立,也算是我在京城里的一位“知己”,如今声名远扬、正值壮年,倒下了实在太可惜了。
我宁愿相信这是传言多一些,那巴黎的商贩在塞纳河畔卖旧书有五百年了,也没坏了卢浮宫的景色,反而交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