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逸事
当我辗转几千里,飞渡到太行山下,我惊呆了,这就是古今闻名,方七百里,高万仞的太行山:青峰万矗,鬼斧神劈,林海茫茫,绿意滔滔,云烟雾霭,连绵不绝。九十岁的老愚公怎么能够移开这横跨几个省的巍巍大太行呢?
观山的乐趣,不仅仅是完成一种挑战,也是为了访古寻幽。西汉刘秀王莽两军对峙于此。悠悠二十里的羊肠坂,二十里的画卷,二十里的故事,杨六郎守边关于此,一代枭雄曹操,由此出中原,一统北方,成就千秋霸业。只要身临其境于这山这水,自然心神相通。这数千年的历史,遭遇风雨沧桑,统统在太行山上停住了脚步,自然的面貌竟没有一点儿改变,对这百年,千年一瞬,万古如斯的变幻,真令人有“哀吾生之须臾,羡宇宙之无穷了“。而这陈烂的旧情旧事,只是蛰埋,并未死亡,只是出土,并未复活啊。
留存和消失是相对的,太行山有过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昨天,一些千年不变的人物能留存下来让后人评味,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曹操想不到他当时的狼狈败北竟成了太行山的骄傲和财富,愚公贻笑大方的疯人之举令后生们刮目相看,样六郎的边关演绎的恩怨故事把个太行山装饰得多姿多彩,传奇神秘。
时光的车辙轻轻碾过,落花和流水已遮住了那些让人惊心动魄的面容,然而,他们的魂魄在历史的碎片中日益鲜明起来:我看见曹操身披铠甲,手持战刀,满脸忧患,一路蹒跚从我身边走过,我问他,你这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人物,近狼狈至此,是天意?还是众望所归?他一副痞子嘴脸说,困境出壮举,壮举造雄嘛,天不灭我也,天不灭我也。我踏着云梯扶摇直上,想看看最险要的风光,可是,在平台的转弯处,孔子驾着舆车为席地而坐的人们讲课,见我走来,他抚摩着三千丈的白发,一脸浩然正气说:“孺子可教也。”一看见孔子,悲哀就吞噬了我的心,我强压怒气贴在他耳边告诉他,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演义了不少悲剧呃。他说,汉武帝好大喜功,给他以盛誉,使他骑虎难下,说完飘然而去。
所有的政治报复往往要在最艰苦的地方酝酿,而璀璨世间万物的乃是柔心似水,揪心撕肺的爱情,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总是祥和美丽的笑容。
我爱山,也爱水,爱峭壁飞鸟难越的山,爱清澈奔涌歌声淙淙的水,就象爱两肋插刀的英雄,就象爱风情万种的美人,就象爱项羽,就象爱虞姬,这旷世无俦的美,这前无古人,后无来着的美,这让我哭,让我笑,让我癫狂,让我为之肃然起敬的爱。
我停留的地方是龙泉峡的一个支峡——红豆峡。
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是井底之蛙。面山而立,四周铁壁合围,似有向来者压顶之势,这种霸气,使人顿生怅然:它也想以自己咄咄逼人的狰狞叫我们望而生畏?仔细看,它是悲壮,这种孤独,这种肃穆,这种坦荡,还有神奇中的平和增添了我的自信,它高高在上,郁郁寡欢的神情使我产生于之亲近的冲动。独秀峰,从山体的中央拔起,直插云霄,一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站立在 红豆峡的最前列,在群峰中坚强刚毅的笑着,把个众山峰甩在身后,不顾春夏秋冬的秀着。
无限风光在险峰,我打算穿越红豆峡,再看独秀峰。
红豆峡的山也高,水更长。我们逆着清澈奔涌,滔滔不绝的泉水而上,一路乱石参差,奇形怪状。谷内三步一景点,五步一奇观。天色阴翳,下起了小雨,雾从身边起,缭绕不绝。没有鸟鸣,没有噪音,四周静得庄严,我仿佛在时光的隧道中穿行,醒着和梦境没有了界限,只有涛涛的水声提醒我正在路上。泉水款款的流着,一泻千里,泼辣而大胆,溅起碎珠似的浪花。有如美少妇一路笑语,一路高歌。
这是英雄与美人,这伟岸奇峻的山就是英雄,这秀丽潺潺的泉水就是美人。水是山的眼睛,是山的心灵,好山配好水,就象美人专为英雄所生。这温柔多情的美人,抚摩这充满阳刚之七的英雄的胸脯,和着他的心跳纵情的唱歌舞蹈,大山笑了,岩缝中的野花,丛中的灌木迎风而舞,嗨,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这美人河更象一条生命之河。有一巨石横亘于泉水中央,水流平缓了,歌声变小了,笑容闪闪烁烁,可是,从巨石的两边,泉水一点点的渗透,穿越巨石形成两股流瀑,终于又款款的,笑着唱着往前跑去。
我把那石头叫“刘邦”石,他在与项羽争霸的周旋中不也对虞姬动过恻隐之心吗?
大自然的完美真是匪夷所思阿,它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完美阴阳并济,天人合一的宇宙真理,这是大自然的脉络,大自然的情愫。
我从天桥栈道上走过,导游指着我面前的一棵小树说:“看,这是红豆杉。”我问:“是此物最相思的那种红豆吗?”导游点头说是的。在这里,大面积生长了南国的红豆,红豆峡便由此得名。我看见树上的小枝出双入对,树叶交叉生长,香气四溢,这多象一对耳鬓嘶磨的恋人,他们竟然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南国的相思树,选择了北方太行山而居,使塞上的春风,水乡的烟雨不再是遥遥相望的两种景致,那是风和雨的图画,是美人与英雄的图画,在北风的狂悲中,他们也要强求一醉。
我爬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湿润的空气,幽谷传音的宁静,莽莽林海的深邃,一种油然而生的豪情使我唱起了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这遥远的美丽,久违的美丽便是天地之灵气了。此刻,我的双脚踏在太行山的脊梁上,而思绪已经走远,这种恍惚的真实使我感到旧事如云,旧情如水。看来,最直截了当的遗忘方式莫过于选择陌生了,然而,慧心体会,流连于山水之间是需要一点心胸的。因为无论我站在什么样的海拔,太行山的缄默和安详,庄重和博大,无时不在折射着我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来。
再看独秀峰,它正与我遥遥相望,可是,我已经没有智慧和力量接近它了。
山终究是山,无论什么样的秀山丽水都不适宜人多停留,我们乘天色尚早折返了。回来时,我碰见了与杨六郎一见钟情的女妖,她说杨六郎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陪伴他这些年,临走时还刺瞎了她的眼睛,使她伤心流泪至今,真不如红豆杉树,一根木头。
众人哗然。
愚公也在前头,他正在他的洞口打歇,我十三岁的时候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他还是那么爱说疯话,我们一行人都说他是骗子,他充其量不过一个穿山甲,只会给山打洞。他不瘟也不恼;“傻孩子,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的,我这是给自己找点乐子,也让别人乐一乐。”他怎么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多少年过去了,泉水之于棱角分明的高山才有了这种地貌,历史之于饱经生存磨难的人类才有了这样的总结,人生是短暂的,愚公尚在他知天命之时还能奋力搏击,流给了人类社会一点痕迹。我想,这应该是每个人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