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热闹地区，坐客常满，人声嘈杂。所有的柱子上都贴着一张很醒目的字条：“莫谈国事”。——汪曾祺《人间滋味》
本想顺着汪老继续研究些吃食，提笔思绪却又飘到火车，大概这几年我大大小小的寄托都跟火车相关，恋爱、家人、朋友——从慢吞吞的淘汰绿皮到文质彬彬的高铁，不一而足。
吃在火车上，倒也是全国独一份的体验，大概仅次于各个高校的食堂。
最普遍的是盒饭。
前些年，大约就是那个刘部长进去之前，盒饭还贵得让人看不起，回回都是30块一份，东西却是不算太差：一般都有番茄炒蛋、蒜薹炒肉，再加个别的什么半荤菜，一份米饭，配上热乎乎一小碗蛋花汤，味道也是不错。有的是扁平餐盒里码好，有的是推着小车随要随打，只有饭点过了，蛋花汤冷成果冻的时候才会降价到20甚至15一份。这些年国家规定说15块盒饭不得断供，火车上快餐的价格才基本稳定下来。说实话价格降了几乎一半，品质却基本没有变化，还是热腾腾的两荤一素，唯独少了蛋花汤而已。据说高铁上的15块盒饭只有两个素菜，还都是从冷柜里取出来卖，味道也令人难以下咽——我是没有尝过的，但应该不至于那么差。
更有钱的可以去餐车吃饭。餐车一般设在列车最中间一节，美其名曰是方便所有人就餐，还不是为了隔开卧铺和坐票的旅客！一直以为中国还是穷人多，其实躲在餐车大快朵颐的大有人在，啤酒摆上七八瓶，红烧肉、生炒鸡伺候着，端的是羡煞旁人。无奈这地方对于穷学生消费还是太高：一碗紫菜蛋花汤，比盒饭里那碗多点鸡蛋，碗口只大一圈，就要5块钱，最便宜的一条鱼80。我就去过一次，吓得落荒而逃。
最不济的就是我这等货色，只敢打些开水泡方便面吃，往往还会加上一颗卤蛋和火腿肠，也都是把防腐剂当饭吃。这些年方便面也不愿吃了，尝试过高低贵贱各色其他旅行食品，最后总结出个结论：呸，统统不如15块的盒饭！
火车上卖东西再正常不过了，小零嘴、电动玩具、手机充电宝，还有各种沿路的特产。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卖的最多最好的仍然要数吃的。一直还清晰记得车上卖特产时候的广播：“旅客朋友们大家好……列车行驶在祖国的神州大地上……我们特别为您的旅途准备了美味的道口烧鸡和新郑红枣，稍后会有列车员下车厢为您服务……”。由于我乘车路线的缘故，听的最多就是这两样。烧鸡和红枣，在河南确也属于有名的吃食，放在这里卖也无不妥。只是真空包装硬邦邦的烧鸡着实倒人胃口，红枣倒还不错，其实吃下去也无特别之处，与新疆的和田枣相比，平淡无奇。有一年路过安徽遇上暴雨，火车被迫停在连手机信号都微弱的荒山野岭。这种时候人心惶惶，东西才卖得最好，列车员推着小车从我面前才经过两趟，拢共也就半个小时，平日不好卖的烧鸡红枣早已不知所踪，车上就剩下两瓶白酒。当时我极为惊讶，原来火车上还卖白酒！
动车高铁上的零食简直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基本可以做到满足你任何需求，当然仅是正常需求而已。现做的爆米花、进口枇杷汁，热咖啡和奶茶，你要是肯多走两步，还有个小吧台可以坐坐，连服务员都是年轻俏丽的女孩子。在这里，是听不到那句经典的“啤酒泡面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的——人对于食物也不能老是停留在温饱的层次。服务上去了，价格自然也要有自己的特色，有个作家说得好，你是不是有钱人不在于你有多少钱，而是你花了多少钱。动车上有卖哈根达斯冰淇淋的，一小杯65——其实和外面的价格没差多少嘛。
还有一样受欢迎的，那就是水果。除了常见的苹果香蕉，偶尔还有车厘子和猕猴桃什么的，买家颇多。毕竟水果可口开胃，看着也干净卫生，还不会有方便面那种呛人的味道。我曾想象，要是车厢里卖榴莲是什么情景，还是那种熟得透透的榴莲，简直就是灾难吧。最难能可贵的是，火车上的水果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便宜，因为这些东西不能放，但其实降价一半的水果口味上并无太大变化——容易坏的水果大多挺好吃，肯定也早卖光了嘛。
今年在去郑州的K744上，我旁边的上铺罕见地来了个英国人。外国人在中国早不是什么新奇物种，但普通火车的卧铺车厢可是头一遭。这老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像跟棍似的杵在过道上，谁也不认识，还听不懂中国话，只能没头苍蝇一样看看窗外，再瞅瞅我们。不一会买水果的列车员推车过来了，老外一下盯住车上一摞葡萄，直勾勾地看。表情上一番挣扎后，终于还是叫住了列车员，掏出30块钱，指了指又紫又亮还带着层霜的葡萄。列车员收下钱，喜笑颜开地给他拿了一盒，这就准备走开。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妥，又扭头问他，你要一盒还是两盒。
老外哪听得懂中国话，何况还带着点方言，比划半天谁也搞不懂对方。出于好心，我就翻译给他听，你是要一盒葡萄还是两盒。一盒。我转身告诉列车员他只要一盒。
噢，列车员从手里抽出5块钱，递给老外。
这种时候，人也想不到太多利害与计较。我见事不对，便问她，你这葡萄不是15一盒吗。
她笑笑，估计也就是欺负老外不懂汉语了，是啊咱这本来不是卖自己人嘛，你看他是外国人。
你这，我说道，外国人也不能这么搞吧。
行行，小伙子既然你都说话了，咱也就送个人情。她还是笑着，说罢又拿出10块还给老外。
要么说世事无常呢，给钱这当口就有人不乐意了。旁边一大哥说我，你这不行，当年外国人杀我们多少中国人。
隐约感到气氛不对的我只能陪笑，哎呀那他们不仁咱不能不义啊。
有个大姐从旁边铺位跟我摆摆手，我跟你说年轻人，你这可是不爱国啊。
我说这还能不爱国，不然咋跟外国人打交道呢。
大姐看我一眼，你呀你还意识不到你刚才那些话的严重性。
这事到此也就过去了，都是南来北往的旅人，谁有功夫跟你扯皮。大哥拉着那位大姐聊天去了，我竖着耳朵听听，他们在讲一个老鼠吃了转基因玉米后大战四条狼狗不落下风的事。
老外当然是听不懂我们在辩什么，一个劲地跟我道谢，还问我吃不吃葡萄。他在漳州工作，到郑州看个朋友，也不知为什么不坐飞机而是火车。
其实我挺想吃的，火车上的水果味道一般还都不错，但我跟他说上车之前喝了一肚子红茶，吃不下。
可惜这里不像西南联大正义路上那间“莫谈国事”的茶馆，不然我可以再灌一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