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吃饭时比较起附近几家豆腐坊的豆腐,并由此回忆起纯手工豆腐制作的年代。
那时,接近腊月的时候,南方的村子里,磨坊总是整日热气腾腾,人进人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家家户户都会在年前用自家的豆子作上一作自家的豆腐,一来腌制豆腐乳,二来的留作过年食用。
但是当所有人家都集中在那么些天想把豆腐作出来,也就意味着要预约,要排队,要分先来后到,纯手工磨制豆腐都是靠人力和牲畜拉磨,一天的产量基本就是那么多,工序一道也不能少,所以一天下来最多也就能轮上那么两三家。这样就得有个人像侦查员一样,时不时去磨坊一趟,了解最新进展,好进行下一步的准备工作-----浸泡豆子。豆子不能提前太早泡发,虽然冬天不至于烂,但会长芽,也不能太晚,没有泡够磨豆浆的时候量会减少。
准备要轮到我家的那天,吃完饭母亲总会早早就出发,虽然不远,但是有很多东西要搬到磨坊去,有时得走两三趟:有前一天泡发好的豆子,晒得很干的柴火,还要带上若干准备盛豆腐的器具,槽箕,豆腐篮子,水桶……等
为作这么一次豆腐,母亲有很多的准备事情要张罗:上山打柴、筛选豆子、去磨坊预约等等,我们这些小跟班只能做点轻活,但那天会很开心,总会早早的起床吃早餐,然后跟着母亲,帮忙提些小东西,当我头顶槽箕,手提水桶路过邻居家门口被问起“去干吗啊”我总会很兴奋的答道“磨豆腐去啰”
我们去的那家磨坊,紧靠着村里的清末富贾倚老大的私祠,旁边有很多巨大的柏树,而且附近有一口上好的水井,正对水井,是磨坊的大门,槛前是青石台阶,进出的人多了,石阶磨的溜光,右手边还有磨过菜刀的痕迹,估计是磨坊老板家的那年头也不备用专用磨刀石,就在门前的青石阶上就地取材了。
磨坊是土砖盖瓦,只有一进,楼上也没有铺木楼板,抬头就能见到熏黑得的梁木和梁木下挂着的年代不一的豆腐篮子。正对门槛不远处,大概十步的地方是一盘巨大的青石大磨,这是磨坊的中心。记得每次我站在石磨前,我只有磨盘的基台那么高,但是能刚好看到豆浆夹杂着碎豆皮从石缝中挤出的样子。
绕着石磨,在地面上有个深浅不一的同心圆,那是拉磨的黄牛留下来的脚印,南方没有驴子拉磨,所以就用黄牛来代替,但是黄牛不会那么老实的在哪里原地转圈圈,还得用两个眼罩把眼睛蒙起来才行,不过那时我和我二哥一致认为那牛如果不把眼睛蒙起来的话,转久了会眼花头晕,所以还是蒙起来好。这个判断真确与否至今也没有再去考究。
磨坊繁忙的时候,磨坊老板自己的牛犊子估计超负荷运转吃不消,所以磨坊老板会建议各家自带黄牛,那样代理加工费可以还可以再减一点,我家的黄牛一直都我看护跟我熟,所以这个牵牛拉磨的任务自然也落在我手上。那些天磨坊门前的柏树底下会很热闹的聚集不少耕牛和小屁孩。如果是自带耕牛拉磨,那么第一道要干的活就是用手带着被蒙了眼睛的耕牛绕着青磨转啊转……。
转磨的时候我总喜欢看着青磨的正上方悬着的一桶清水,桶底板开了个小洞插一截小管子,像打点滴似的,慢慢滴在石磨中央的豆子堆里。豆子堆的像个金黄透亮的圆锥体。锥顶随着青磨的转动,和着水滴慢慢凹陷下去,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穿过那盘石磨,后堂的左边是磨坊的灶台,灶门前有个三面砖砌的大柴火堆,腊月的时节这儿灶台边是小屁孩最乐意呆的地方,这里不仅暖和,还能看到从豆浆变成豆腐的过程,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有豆腐花吃!显然也得干活,就是帮忙添柴烧火。
灶台靠墙的地方松木板上,零碎的放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石膏,也就是在那里我最早认识了石膏,尽管那时候不知道石膏还有生熟之分。若干年后高中化学课老师讲卤水点豆腐的那堂课上,人家说我一念一天堂,我是一念一磨坊。
石磨磨出的豆浆用白色纱布滤去渣皮之后,按比例在大锅里兑上开水,小火慢慢煮上几分钟,就能出锅点卤水了,这时磨坊老板娘熟练的抄起大木勺,在灶台旁边的大圆桶里开始翻浆,这是整个制作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直接决定豆腐质量。所以这也是作出好豆腐的最关键手艺。
只见磨坊老板娘弯腰勺起一勺热腾腾的豆浆,直起身,与眉齐高,停顿观察一两秒,然后手腕一倾,豆浆顺势从木勺中滑出,一股白花花的豆浆,如白龙入潭,在空中留下一道白影便瞬间融入了桶里,略起涟漪,但不溅起。这有点像高水平的跳水运动员,水花压制的恰到好处。每次磨坊老板娘翻浆的过程中都会把左手背在腰后面,不知道是长期做这个动作腰肌劳损不舒服,还是这样背着手一只手来操作就代表老练呢?而我总是会稍微站远一点点看着,生怕那热腾腾的豆浆溅到我脸上。
重复若干次的翻浆,静置一会,豆浆便开始在卤水的作用下开始凝成胶体状了,也就是豆腐花形成啦,那年头乡村还没有流行喝什么豆浆,所以不会想到要喝豆浆。不然那时候我大哥做的油条配上这里的热豆浆肯定是一绝。
豆腐花(脑)也我们喜欢叫水豆腐,这基本我是我们这些小屁孩愿意来磨坊心底最直接的源动力了。磨坊的老板娘会问会给我们一个大碗,除了问我们要一勺还是两勺啊,还会问我们是放糖啊,还是放酱油辣椒粉。葱花是必放的,我每次都会要两勺,放点酱油辣椒。因为都是自家的豆腐其实想吃多少都不会被限制的。
不过磨坊老板娘给了我们小屁孩盛了之后,接着就会把豆腐花勺上台板,一层一层叠加并压上大青石。当我把舔着嘴巴把青花大碗交回给磨坊老板娘的时候,我家的豆腐都已经用木托板在灶台对面的一排架子上一层一层叠好了,在一边静静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