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咖啡店的时候,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
店里只有几位客人,我点了杯卡布奇诺,特意要了两块糖,选了靠窗的位置,听她讲有些苦涩的往事。
她面色平静,看着雨滴在窗户上拖着长长的身子,把窗外行人奔跑的身影浸成一幅沾了水的彩画,直感到阵阵模糊和心疼。
一开始,她似乎并不想开口。
服务生端来咖啡,特意嘱咐我已经加过一块糖了,另一块就搁在杯碟上。
我微微一笑,感谢他这份用心。
她打开包,翻出四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我。
那是很普通的本子,市面上三元钱一个的那种,没有任何点缀的图案,甚至连封面都没有上过保护膜,可能因为写满了字,拿在手里还是不比崭新的本子那么紧实。
“这里是我的五年。”她缓缓开口,语气里有些哽咽。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本子,轻轻地翻看起来。
花了一个小时看完了那四本厚厚的日记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甚至觉得安慰都是一种亵渎。
“你的咖啡凉了。”她说。
五年,不过是四只笔记本八厘米的厚度;不过是耗时60分钟的一次阅读;不过是一杯咖啡从热变冷的过程;不过是面对朋友仍害怕情绪崩溃而只能以文字的形式告诉对方的无力。
我拿起放在杯碟上的那块糖扔进嘴里,端起咖啡,将所有的一言难尽,一饮而尽,包括她曾憧憬的诗酒年华。
一瞬间,舌尖心上蔓延起苦涩的凉薄。
她看着我,并不吃惊,但,眼里却浸起了一层薄薄的雨雾。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还好夜里没有雷暴;住的小区环境还不错,没有肆无忌惮的蟑螂老鼠;需要去的地方路线都熟悉,不会因为迷路陷入茫然无助中。你看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休息的这段时间,我在练车,教练一点都不凶。我自己还在做个人公众号,虽然老是看心情才更新,但还是有几个朋友在守着看呢。还有我上次跟你讲的《老九门》里面的小副官,乖帅乖帅的,现在电视剧播完了,我也开始剪片了,到时把做好的小副官的专辑拿给你看啊!”
......
我们就这样坐着,她沉默,我喋喋不休。
后来,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笔记本,外面套着一层柔软的胶塑软膜,封面正中是她喜欢的向日葵。
她说:“这是我的新日记本,我又要开始写日记了。”
她说她初到这座城市的恐慌和迷茫,为了节省钱拖着厚重的行李挤公交,膝盖上全是青紫的淤印;她说上班第一天就加班到夜里十点,因为记不得路导致下错了站,在空无一人的寒夜里追着那班公交车跑了两个站才找到住处;她说这座城的夜灯火辉煌,却没有哪盏灯是为她亮着的。
她说实习的时候挣得少又累,为了省钱她连续一个月早午饭只用四元钱的白糕解决。她说城市很大,她的方向感不好,公司的门店又多,有的还很偏。每次外出调货总是走错路,鞋子破了也舍不得花钱买双新的,在街边花了五块钱缝补,老板却说补了也不顶用,还是买双新的吧。
实习第二个月的时候,她用攒下来的钱买了阿胶和西洋参,花了四百多(那时候她一月工资只有八百)。只因为她记得妈妈在电话里说最近睡眠不好,她便盘算着亲手为她熬制养血安神的固元膏。
后来,她走出了门店那一方小天地,认识了更多的人,收入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她相信,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一定会有收获。
她说庆幸自己遇到了好的同事和领导,学到很多新的知识,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就在她觉得所有事情都变得越来越好的时候,那些面具开始剥落,她说一开始也觉得没有什么,年轻就当是积累了,后来几年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她还是说,那是因为自己被肯定,相信我才会只用我。
她说每周一她都给自己列好计划表,一早到公司先做好当天的工作安排,随身携带小本子,记录工作相关的事情,上网也不忘搜集微信软文可能会用到的素材...那段日子,她成长的很快,她说那时的她有一种进步的自豪感,无需他人打鸡血也能每天朝气蓬勃努力向上不断求索。
她说看着自己一直在变得更好,那种感觉很棒!
她说...
尽管我很想跟他们说—她说:这里是我的五年。那一刻的哽咽是因为什么,但往事已矣,她终将成为更好更强的自己,放下包袱才能走得更快更远。
她说:她会学着放下和原谅!
有人说:我们用最动听的语言和逻辑严密的道理去劝服别人,却说服不了自己。
为了适应社会,为了迎战时间,我们投身于一种职业,为之哭为之笑,有人风生水起,有人怀才不遇。我们会放弃一些梦,也懂得了一些梦根本不会实现,那些深夜的痛哭以及背井离乡的挣扎,都是必须付出的青春的代价。
临别的时候,窗外已经放晴。
我转过头,看见玻璃上映着的笑脸,明媚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