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上一次锦年从城里回来,身边就多了一把宝剑。
这个姑娘一年前满身风尘的来到了这个村庄,说自己家中本是经商大户,却不小心遭奸人所害,举家倾覆,她好不容易从灾难中逃出,逃亡许久至此,希望能在这个小地方有一个平平静静的生活。
村子人纯朴善良,眼见是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给她腾出一间屋子,收留了她。锦年感恩,正好自己懂点医术,索性当起了一名乡村大夫,村民们有个小病小痛,不用大老远跑到城里,锦年基本上都能解决。
平日里锦年到山中采点药草,制些药粉,隔一段时间卖到城里的医馆,挣个小钱。每次进城,她都会在城里住上一阵,找找医书,在医馆打打下手,磨练一下医术。
这次她从城里带回来了一把宝剑,这宝剑着实让乡亲们一惊,这玩意儿得值多少钱啊?
那把剑真是把好剑,剑柄是镶有一罕见宝石,宝石上一个天然形成的圆洞,系着编织细密的穗子,剑柄剑鞘雕有浑然一体的图案,金色的花纹散发着贵气。宝剑出鞘,折射出闪亮的光芒,剑锋寒气逼人,剑身通体干净不容玷污,似是从不会沾染人的血污。
村民们很好奇她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把剑。
曹大娘抱着自己的小孙子去打探,小孙子坐在锦年的床上流着哈喇子,曹大娘的磕着瓜子,眼却止不住的往床头的宝剑瞟。
“我说丫头啊,你这把剑很贵吧?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曹大娘终于忍不住问,她以为自己会听到她怎样捡到了宝,或者怎样偷偷攒了大钱。
没想到锦年脸上长出了两片红云。曹大娘眼尖心细,转眼就想通了,这小丫头怕是有心上人了,这心上人真是不简单啊。“年丫头,快讲讲,谁送你的?”曹大娘摆出了一副八婆脸。
村里人都是好人,锦年知道她们只是好奇,并没有其它坏心思,于是锦年羞答答的开口:“是我之前的恋人。”
二、
两年前锦年受不了家中要学习的一本本账本,偷偷与小丫鬟逃出家去玩耍,在秦江水边遇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舞剑。
那人身轻如燕,只一亮招就教人觉得剑势锐不可当。锦年不懂剑,却直到今天,还能记起那日大槐树下舞动的身影,倏然而起,银剑留下道道光影,少年微汗的脸上意气风发,是少年人才有的模样。
从未见过此等男儿的锦年不觉看呆了,直到那青年人目光转过来,锦年才匆忙转开目光,青年径直走了过来,那是锦年第一次体会心跳的感觉。
后来锦年和那青年相爱了,青年说他叫燕童。燕童,就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燕汴的儿子。
锦年送了燕童一把宝剑,燕童便常常舞剑给锦年看。
燕童习武,时常有小伤,锦年便为他上药包扎,可后来燕童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待锦年问出燕童这伤是为了多和她见面,故意与人打架蹭的,不知道是该笑该恼。
后来,燕童抬着聘礼进了锦年家的大门,锦年躲在大厅门外偷偷听燕童对爹爹说:“伯父,您放心,我此生非锦年不娶,定对她好一辈子。”锦年红了脸,亦红了眼。
可燕童走后,爹爹却微皱眉头,对锦年说:“此子不似忠心之人,锦年,爹爹不放心把你交给他啊。”
“怎么会爹爹?燕童会对我好的,他说了,会一辈子对我好。”锦年望着爹爹,生怕他不同意这门亲事。
“唉,”爹爹看锦年陷进去了,“罢了,我家毕竟财大力大,有家人护着,想必你也会过的很好。”说罢摇头而去。
还未等到锦年期待的婚事,锦年家中便遭遇了大难。
爹爹的死对头尧茕释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大堆家里经商漏税走私的账本,朝廷震怒,一纸抄家令下来,偌大产业的家族,很快就倒塌了。
抓捕时家中一片混乱,不知从哪里起了火,顺风而燃就成了雄雄大火之势,锦年在哭喊中晕了过去,醒来时看见的就是燕童的脸。
锦年本要放松下来,却听燕童说:“锦年,你不能留在这,朝廷通缉,你必须要赶紧逃走,逃的越远越好,你知道,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燕童给了锦年一匹马,脑中是燕童叮嘱的话语,“朝一个方向一直骑,不要停,直到足够远,直到保证安全。锦年,不要怕,我会去找你,相信我。”锦年逃了出来,逃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地方。
当年的惨事锦年这辈子都不想再忆起,可是燕童,却是那记忆里,唯一一点可以咀嚼的甜蜜。
“你要坚强,要好好的活下去!”燕童低沉的声音,温柔手掌,和那额头上轻轻的一吻,仿佛就在昨天。
三、
“怪不得丫头从相不上我们村里的小伙子,原来是心有所属了,丫头,看你这剑,他是找来了?”
锦年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月前,锦年如往常一般把采到的药材送往城镇,出了医馆大门,就看到了那挺拔俊俏的身影,燕童!即使许久未见,锦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燕童也看见了她,他很惊讶,继而笑了起来,笑容如以前一般明媚,那一刻,锦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燕童请锦年吃饭,点的都是锦年喜欢的菜,他还记得。
“你怎么来了?燕童,你是不是来找我的?”锦年的声音几乎哽咽。
“啊,是呀,”燕童拿筷子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拉起锦年的手,“锦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这一年来,我很想你。”
“你还带着我送你的宝剑,我很开心。”锦年擦擦眼泪,“燕童,你还爱我吗?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非我不娶吗?”
“我……”燕童看了眼腰中别的剑。
“燕童,我一直在等你,我在等着有一天,你来迎娶我……我住的那个小村庄有好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向我求婚,可我心里只有你……我记得你说过非我不娶,我也非你不嫁……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锦年语无伦次的说着。
“锦年,你别急,娶你这事咱不急……”
“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变心了,不喜欢我了……”锦年的手缓缓落下。
“锦年,不是的,我喜欢你,但你听我说,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我现在是个将军了,边界外族犯乱,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出征准备,没想到让我找到了你,我想接你回去,可战场九死一生,我不敢给你承诺。”燕童说。
“这把宝剑是你当初送我的,我一直视如珍宝,随身携带,如今把它交给你,若我还活着,五个月后我定来迎娶你,若出了什么闪失,你便,把我忘了吧。”燕童将宝剑交给她。“还有,你千万不要随便出这个地方,朝廷的通缉还在,这里很安全。”
“真是把好剑,”曹大娘细细的摸着宝剑的纹路,“我也不懂什么剑,可我看着就是好。”
“丫头,剑好,人也好,五个月后等你心上人来了,我们都来给你祝贺。”曹大娘说,“你是个好姑娘,你也一定能嫁到一个好人家。”
“谢谢曹大娘。”锦年笑了。
四、
很快村里的人们都知道锦年有了个做将军的心上人,那把剑是信物,不久,大将军就要凯旋而归抱走美人了。
村里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学了一首歌谣:小伙俊,姑娘俏,送把宝剑怀中抱,待到明日杀敌归,迎娶良人心中笑。
锦年听了也不恼,反而给孩子们糖豆吃,孩子们得了零嘴,更卖力的喊着歌谣,人人都看得出锦年有多开心。
锦年满怀欣喜的等,焦急的等,日子一天天过去,五个月过去了,燕童还没有来,锦年不敢想,也不去想,她只是抱着剑等着。
锦年不再笑了,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抱着那把剑坐在家门口张望,人人看见她那个模样都忍不住要叹息。
“年丫头,莫强求了,人来不了,怕是已经……”有人说到。
“不会的,怎么会呢?他那么厉害,杀个小敌而已……”锦年脸色苍白。
锦年找到了经常往外出的三叔,央求三叔带她一程,带她回一趟京城。
“不管他人是死是活,我都要去看看。”
五、
京城繁华依旧,没见到什么通缉文榜。
锦年用粗布头包住脸,背上是麻布裹的严严实实的宝剑。她站在这街头,这是最熟悉的地方,亦是最心酸的地方,一别许久,锦年心中一阵唏嘘。
街头的百姓都往一个方向赶去,脸上美滋滋带着笑,锦年好奇的拦住一个人问道:“这位兄弟,请问前方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跑向那个方向?”
“今日是燕将军与尧小姐的大喜之日,尧家正在派发喜糖和钱坠子,不快点就没了……”
那人还没说完,锦年转身就跑。
“真是的,怎么比我还急?”那人说了一句,也匆匆跑去。
枣色高头大马上是个英俊的红衣男子,身穿华衣丽服,男子更显得神采奕奕。男子笑着看着面前的轿子,那是一座精美的轿子,小丫鬟正扶着同穿红衣的女子上轿。
锦年看清了那男子的脸,就是燕童。
她不管不顾的往前挤着,竟真的挤出了人群,她颤抖着喊了一声,“燕童!”
细弱的声音,偏偏在那一阵进入了很多人的耳朵,燕童看到她先是一惊,继而皱了眉头,他正待说什么,旁边的新娘竟掀了头盖走了过来。
“童哥哥,这个女子是你认识的人吗?”新娘看向了锦年的脸,锦年也认出了这位新娘,尧茕释的女儿,尧姚。
“诶?这不是锦年姐姐吗?童哥哥,这可是你的旧情人啊。”尧姚看向燕童说道。
“瞎说什么?当初那个锦年不是已经死了,你莫要再想她,我如今爱的只有你,尧姚。”燕童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搂住了尧姚的腰。
尧姚娇声说道:“也对,锦家早就倒了,”然后俯身在锦年耳边轻声说: “没有锦家的锦年就不是锦年了,如今我,尧大小姐,才是将军的爱人。”
尧姚起身离开,两人都没有再看锦年一眼。礼乐恢复,婚礼继续,锦年不知道三叔怎么找到了她,两人又怎么回到村子,只知道怀中抱着的,包裹宝剑的粗布上,沾满了泪水。
锦年回到了那个安详的小村庄,埋葬了那宝剑。
村里再也没有人唱起那首歌谣,锦年也再也没有提过那个人。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锦年又似以往一般,采药,磨粉,看病,救人。只是,她再也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