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来,今年应该是第四年没回家祭祖和扫墓了。
01
记得小时候,每逢清明节,村里各家各户都会在前一天张罗着杀鸡宰鹅,在当天早上祭祖,然后上山扫墓。唯独我们家,多年来一直只有祭祖,没有扫墓。
有一年,在目送了邻居们前去扫墓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后,我终于又忍不住,扭头跑进家门,向着正在泡茶的爸妈质问:为什么我们家从来不用去扫墓?
我妈扭过头来,“要我说多少遍!因为你的曾祖母还在啊!再说了,山上草又密,虫子又多,扫墓有什么好的!”而我爸干脆理都不理我。
这个时候,我只能像往常一样,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继续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前去扫墓的车,心中责怪起我那留在远方的曾祖父。
“为什么他不回来呢,为什么不在家这边终老呢?”
自我懂事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曾祖父。听奶奶说,他和他的兄弟们去了泰国,早年间还偶尔回来,看望我的曾祖母和爷爷,后来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他便永远留在那里。
我不知道他是哪一年走的,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亲人们的描述,我只知道他移民了,并永远留在了那个地方,以至于每年清明节祭祖后,别人去踏青扫墓,我只能在家看爸妈脸色。
02
2009年春节,我们一家在舅舅家刚吃完饭时,老爸的手机就响了,接通后,我看着他的面色逐渐凝重,心中一丝不安迅速闪过。挂下电话后,他沉重开了口:你小叔打来的,说你曾祖母摔倒了...
没有丝毫停留,我们直奔爷爷家。推开门后,家里已经围着很多人,中间有一个小床,上面躺着我的曾祖母,她表情痛苦,无助地看着他们。
我挤过那些人,来到曾祖母面前,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老嫲,你怎么了,发什么什么事了...她发出沙哑的声音:没事,我没事。伴随着这声音一同传进我耳朵的,是身后大人们的讨论:年纪这么大了,应该不适合做手术...
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站起来,甚至连坐起来都没有。她的一切生理活动都在床上进行,而且不能自主。我看着卧病在床的她,总是无法将其和先前那个身体硬朗,喜欢走来走去的老人联系在一起,她的脸和手是那么的消瘦、干枯,眼睛是那么的浑浊。但每次过来看望时,我仍然会充满希望地和她说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也会很配合地点头。
这一年的清明节,我们祭完祖后,顺便留在了爷爷家陪着曾祖母,她看不了电视,也听不太清声音,只能在方寸之间腾挪着身体,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一刻,我所有对于扫墓的热情迅速退却,只希望她好起来。
曾祖母没有慢慢好起来,她甚至没能过完那一年。秋天还没到来,她就安静地走了,再次看到她时,她已经住进了一个巨大的盒子中。葬礼上,我很难过,但没有哭,似乎在心中还没有真正接受她已经走了这个事实。
后来很多夜里,我时常半夜梦醒,想起我的曾祖母,想起她给我吃的,给我零花钱,会在爸妈打骂我时袒护我,确信永远无法再见到她后,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口,潸然泪下。
03
翌年清明节,照例祭完祖后,我第一次上山扫墓。
除草,开路,摸索前行。视野开阔之后,一座不大不小的坟墓出现在眼前。长辈们开始清扫周围的杂物,重新为碑文描色,摆上供品,大家一起祭拜,挂纸。
祭祀结束后,他们在周围聊起天来,似乎有意无意想多停留一会。我则开始凝视起眼前这座白灰色的花岗岩建筑,我的曾祖母就在里面,那个活到了近九十岁的老人,曾经有三代人一直陪着她,现在只有每年的这一天才能见到我们,其余时间,只有草木,虫鸣,和鸟叫。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扫墓的意义。
接下来的几年里,每逢清明节我都会过来,每次临走前我都会像第一次一样,轻声地说明年再见。后来上了大学,路途遥远,时间又长,加上经常买不到票,渐渐就很少回来。
今年清明前夕,妈妈打电话来问我回不回去,我说没买到票,回不去。算下来,已经有四年了。四年,不长不短,但足以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在我的记忆里,那座白灰色的花岗岩建筑永远停留在2014年,但此时,我迫切地想要看它现在的模样,想要再次去凝视它。
所以挂下妈妈电话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明年,我一定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