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多年以来,奔波两地,寄身海边的缘故,单单对汽笛声情有独钟。不管是火车还是轮船,响起的瞬间,心底便会招来久别的微颤,不动声色就起了林林总总。我已经不去过多的观望生活的轨迹,不忍心将人生的聚散别离刻在时钟上。可是,每次启程,总有广播告诉你: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K123号列车就要发车了……。你瞧,生活不仅告诉你离别,连要逝去的分分秒秒都要你记得。
2013年冬天,我在哈尔滨的火车站,陪着他等夜晚的火车。他需要在明天早上8点赶回学校,上第一节课。12月的哈尔滨,飘着鹅毛的大雪,他握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长夜临至,他带我走出候车室,拉着我站在路灯下,听着站里一声声传来的汽笛声,我望着他睫毛上晶亮莹莹的雪花,觉得周遭寂静,唯有这一刻,千金不换。没过多久,他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不日动身去了太平洋的另一边。
我没有再找过他,不是飞机飞不去,也不是轮船驶不过去,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在离别之后开始生长,慢慢抽掉感情的养分,从存在、变质到面目全非,然后百无聊赖地待岁月一扫而过。
我终于明白,一朵花的花期,从萌芽到绽放,美过的都是路上的风景,你从这里走过,它也为别人鲜妍明媚。所以,一个人从宽容到慈悲都是失去、懂得,然后接受的过程。不管你经历了多少次,即使一次,你都要明白: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迟早是要分开的。
《山河故人》中,女主沈涛站在白茫茫的河岸上,想起的也是这句话。之所以偏爱这部电影,不过是因为晏殊的浣溪沙: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山河虽在,故人远去,又何谓眼前人?
落花风雨伤春,最是人生缘尽聚散伤人吧。父母死别是缘尽、夫妻生离是缘尽、朋友聚散是缘尽。所谓缘尽尘落,不过等朝露从晶莹到蒸发,等夏花从烂漫到死枯,等你从山河远来到人海散去。
年少不经事,踏马归程,春衫正薄;待到鬓白迟暮,风霜化雨,沧桑已至。所以我们在任何离别中,成长,茁壮。学会了在失去的时候,眼泪,静默,习惯,接受。
“人生就像一列火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至始至终陪着你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记得有人说过:“生活不是王家卫,更像贾樟柯。”所以,你不会问我:“如果有多一张的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即使,前途未知,风雪漫漫,我也是愿意随你的。也许,我只能陪你在车站等一晚上的火车,眼睁睁的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手足无措,无能无力。
后来,我再也听不到的汽笛声,带着深夜寄宿的呜咽穿过寂静岭;我再也看不到的火车,始发南阳终至哈尔滨,穿过长白山终年皑皑的白雪;我再也想不起的岁月回溯,漫漫悠悠绿水,载走了纡青拖紫的心上人。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离别不过一场花事尽了,缘浅当放下。生命本就虚无,自赎命运宽恕岁月,前路尚可,告别伊伊,何惧勇往。
人生长远而孤独,若无伴侣,烹茶久煮,青杯绿叶,释然弥香。
影片的最后,父母、丈夫、朋友、孩子,一个个离开了沈涛,他们在行车的每一个站点匆匆下车,各自前行,来不及挥手告别。这时的沈涛已是年过半百的妇人,生活的烙印不止刻在脸上,斑驳的光影抹在心尖已是夜夜留宿。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终归是行舟万里,含笑盈盈了。
一场大雪,经年矗立的文峰塔,白蒙蒙的芦苇地,沈涛走出家门,站在雪地里,跟随旋律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舞。那时,众人起舞,大好年华,欢乐之至;此刻,万澜具静,悲凉萧瑟,不胜唏嘘。
这片冰凉的大地,终究没有放过沈涛,也没有放过我们。我一直祈求着,结局会好一点,哪怕一点点。人生太苦了,每个人都需要一点温暖,借以长久度日。只是,这厮温暖,太浅,泡不成经年的香茗,太短,又暖不了皲裂的手脚。我们只能默声啜泣,胸腔波涌,让这厮余温,穿透铜墙铁壁的岁月,凝成饱含深情的热泪。
即使如此,我仍旧很怀念你。但是,人生漫长,就到此为止吧。
可惜,我不是沈涛,我不想等到半百,念起你的时候,微笑释然,我愿多年以后,记忆如霜,晨辉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