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书打小就认识,小时候关系很铁的那种,这次回家听到他要娶妻,先是惊讶又有点欣慰,但是又听说他娶的那个女孩子是个不能生孩子的人,而且有点低智,我又感到气愤,我生气的不是因为女方的条件太差,而是生气他又一次的屈服,而这一次的屈服就代表着他的后半生将会彻底的毁灭。
张书是家里的老三,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张墨,二哥叫张棋,本想按着琴棋书画取名的,但是老大是男孩取名张琴不好听,就改取张墨。他大哥和二哥是他爸和上一任妻子生的孩子,他爸上一任妻子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后来才娶了张书的妈妈,他妈妈嫁过来之后很快就有了张书,所以村里就有人说,张书爸家那么穷,而且还是二娶,他妈还愿意嫁过来,估计是在外面有了,然后找的张书的爸来接盘,做个便宜爹。
张书的妈妈除了平时就在地里干活,也很少和人走动,整个人就是少言寡语,但是张书的妈妈生的好看,每次出门干活的时候就会有男人上来搭腔几句,张书妈妈都是讪笑或者不予理会,久而久之,那些男人就嫉妒张书爸爸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那些男人的女人们就记恨张书妈妈夺走自家男人的注意力,于是就在村里大肆的宣扬张书妈妈是个荡妇,看到男人就谄笑,那狐媚样就跟没见过男人一样,说张书肯定是她在外面偷人偷来的,是个野种。渐渐的张书一家就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给隔绝了一样,但凡和他们家沾上一点边就跟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村里的大人不跟他家来往,村里的小孩被教育着说不跟他家的小孩一起玩,那时候我总是记得我们三五两群的孩子在一起捞虾掏鸟窝的时候,张书总是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看着,从来也不参与。而我后来能够和他玩到一块去是因为他的一次见义勇为,当时张书的堂叔家的母狗生了狗崽子,十分的可爱,我们一群人计算着偷一只出来玩。虽然悄悄的偷了一直出来,但很快也被母狗发现了,母狗发了疯一样的追我们,我当时年纪最小,腿又短,一下就落在后头,听着后头母狗汪汪的嘶吼,心里就很慌,这一慌脚就软,哇的一声哭出来就抱住头往地上一蹲等死。
我心惊胆颤的抱着头在那里发抖,直到我听到有木棍打击的闷响,以及母狗呜噢呜噢的哭泣声才敢睁开眼,就看到张书拿着一根木棍和那母狗在做搏斗,一番较量之后,母狗的一条腿受了伤,不得已提着一条腿跑了。那时我感觉张书身上透着一股蛮牛劲,但是他明明也只是一个孩童。对于我来说,张书这次是救了我的命,也是因为这次我就和张书成为了朋友。而张书的堂叔因为他家的母狗伤了一条腿就来找张书家麻烦,其间说了很难听的话,骂张书是个野崽子,张书很生气就拿起石头砸他堂叔,正正的砸在额头,流了好多血,他爸扇了他几耳光,并赔了他堂叔一些钱才了事。后来因为这事大家就叫他张蛮子,蛮子在我们那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是说那些智商很低动不动就会发疯的那些人。
张书被叫蛮子,完全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故此我从不叫他蛮子,后来因为我和张书玩到了一起,他们就不和我玩了,他们一群人捞虾,我们两个人捞虾;他们一群人掏鸟窝,我们两个人掏鸟窝;他们一群人很热闹,我们两个人也不孤独。纵使家里人说过几句,也拗不过我不听。
到了我们该上学的年纪时候,张书的爸爸在外地干活的时候从高楼上摔了下来,虽然保住了命,但是这一摔就摔成了植物人,即使赔偿了一些钱,但是这么一大家子平时都靠张书爸爸养活,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时之间让这个家庭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最后张书的爷爷出来主持大局,张书的哥哥张墨和张棋都已经读书读到初中了,这学得继续上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但是家里承担不了三个人的学费开支,干脆叫张书晚几年去读书。这一晚几年就晚到现在,张书都没有进过学堂,一开始是张书为了这个家庭做出的让步,后来却是因为他们的自私,想让张书出去干活挣钱补贴家用,还很无耻的对他说反正你自己是个蛮子,读了书也没有用,还不如为你妈妈减轻一点负担。他妈妈也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以前一直听张书爸爸的,后来就听张书爷爷的,他爷爷自小就不待见这个孙子,自然为他考虑的就少。
张书肯定也是想读书的,自我去上学之后,或许一个人觉得孤单了,或者感觉和我开始格格不入了,或许是对他这个素未蒙面的未来的憧憬,他非常想要去读书,那时我都已经读三年级了,张书还没有进过学堂,只能每天我回家的时候教他一些,告诉他的名字怎么写,告诉他拼音怎么读,算术怎么算,张书也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蛮子,他总是学的很认真,蛮子只是他们强加给他的称号。
终于他大哥初中读完了,张书以为这下他应该就可以进学校了,但是他爷爷又一次的给了他绝望,他爷爷让他跟着他妈妈去帮别人打零工,给他爸挣平时维持生命的药钱,张书不干,说为什么他要为这么个活死人挣钱,这话把他爷爷气得不轻,拿着棍子就是将他往死里揍,还好他妈拼命的护住,最后还是让他在他爸的床前跪了一夜。
他大哥也没有读书了,跟着别人在工厂里找了份工作,他二哥还在读初中,后来我见到的张书一般就是在帮别人干农活,或者谁家建房子了,帮着和水泥,干一些挑砖递瓦的活计来挣钱。我总能够看到他脸上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沧苦,他整个人也变的很沉闷。我和他说李白杜甫,他和我说他明天要去谁家干活;我和他说三角函数,他和我说他今天挣了多少钱;我和他说政治历史,他和我说给谁干活给的钱多。渐渐的我发现,代沟不仅属于两代人之间,同代人之间也有不可逾越的沟壑。
过了几年,农村人讲究早日成家立业,他爷爷就张罗着想给他大哥娶一门媳妇,但是张书家里的情况,没有人想把女儿放到他家做媳妇,于是他爷爷不知在哪里听得可以在贵州的偏远山区买一个媳妇,就让他和他妈妈把平时挣得钱拿出来给他大哥买一个媳妇。这个买来的媳妇也是一个命苦的热人,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重男轻女,也是没有上过学,爹妈还把自己卖了换钱给家里的男孩子们供书。
他二哥也初中毕业之后就跟着去外地打工挣钱了,家里有两个在外面可以挣钱的人,好不容易可以松乏一些了,他二哥又和别人出去玩染上赌博,在外面赌钱欠了很多高利贷,自己给躲了起来,那些收高利贷的就跑到家里来闹,张书家里拿不出钱,就想把张书的爸爸抬去威胁他们给钱,没想到双方在推推搡搡中他爸就断了气,收高利贷的看到见势不好,怕摊上责任也不敢再上门要钱了,他二哥也从此没再回来过。经过这档子事情,他爷爷的精气神一下子就给散了,也在这个冬天就撒手人寰了。
过了几年,张书已经完全是一个大人了,皮肤黝黑,身材矮小但好在壮实,脸四四方方的很有棱角,他妈俨然不能说是好看了,这么些年下来,村里的人也就不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了。张书还是和他妈四处给人打零工赚钱,张书没有读过书,出去也找不到工作,就和他妈四处给人打零工挣钱,后来就跟了村里面一个砌房子的匠人做了学徒,每天挣得比他四处打零工挣得钱多了。感觉日子也渐渐的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日子好起来之后,他大哥就想把家里的土坯房换成砖瓦房,正好张书也学会了砌房子,很多事情都不用再外面请人干了。几个月之后砖瓦房已经有一个雏形了,但是这时候张书的妈妈病倒了检查出了是胃癌,张书这两年攒下的钱本来就不多,没多久就将积蓄给花完了,他大哥一听张书妈妈得的癌症,就不肯出钱给他妈妈治病,说是治不好的,而且家里正在盖新房,没有多余的钱拿出来治病。
张书没有办法,只有把他妈妈接回家来照顾,医生已经不管用了,他就去找了一个当地的地仙,看有没有办法治好他妈的病,地仙告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冲喜。张书家的这种情况当然不会有人傻的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冲喜的,于是就有别的村的听到这么个情况,就把自己家那个痴傻女儿介绍给他了。这时候张书已经不介意是谁了,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仓促的就办了结婚酒。冲喜之后他妈的病也并没有起色,很快就神志不清去世了。
他妈去世之前告诉他,她之所以会嫁给他爸,是因为他爸在外边给别人干活的时候,见张书的妈妈一个人在山上,见色起意强暴了她,并且就那一次之后就有了张书,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死前告诉他是让他别信村里的谣言,他确实是他爸的孩子。
我问过张书后悔吗,他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后悔,他说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蛮子和傻子也挺好,日子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