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十岁那年夏天，父亲难得比较空闲。
他总在黄昏带魏秧和顾良安出去玩。在路上，父亲会给他们一人买一根冰棒，他自己却不吃。
魏秧吃得快，她一口一口咬着吃，丝毫不嫌冷。
吃完了，就巴巴地看着顾良安，等他把剩下的递到她面前，她再狠狠地咬一口。
有一天路过水库边，顾良安说想学游泳。
父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脱掉衣服就带顾良安下了水。
父亲叮嘱魏秧就在岸上等着，不要乱跑，看好他们的衣服。
魏秧也想学，但她也知道，女孩子是不能在外面脱衣服的。
所以她只能乖乖等着。
接下来的几天，顾良安都把自己的冰棒拿给魏秧，他说，妹妹，你不能学游泳，就多吃一根冰棒吧！
魏秧一点儿都没客气。
顾良安学得挺快，很快就游得像模像样。
这天父亲有些不舒服，没有下水，顾良安一个人游。父亲叮嘱他注意安全，不要游到中间去。
顾良安答应得好好的，父亲坐在岸边，给魏秧讲故事。
大概是仗着自己游得不错吧，趁着父亲不注意，顾良安悄悄往水库中间游去。
父亲注意到的时候，顾良安已经游得很远了。
父亲大声喊叫，让顾良安回来，他却不听。
父亲很着急，他说这个水库的水很深，几乎每年都会淹死人。顾良安刚刚学会游泳，到中间去太危险了。
一边说着，父亲就脱了衣服走进了水里。
魏秧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仿佛隐隐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看着父亲快速地向顾良安游过去，终于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好像在水里起了争执，父亲去拉顾良安，他却将父亲推开。
后来顾良安拼命扑腾，父亲拽着他往回游。
一阵风吹来，有沙子进了魏秧的眼睛，她拿手揉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魏秧发现水里只有顾良安一个人。
父亲不见了。
6
顾良安游到岸边，浑身湿漉漉的。
魏秧说，爸爸呢？
顾良安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爸爸。我腿突然抽筋，爸爸为了救我，被水，被水淹死了。早知道，我就乖乖听话，不游到中间去了。
魏秧也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打顾良安，嘴里喊着，你赔我爸爸！
那天魏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从来没想到人会有那么多眼泪，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何姨让顾良安跪在地上，拿了很粗的棍子要打他。顾良安不说话，把头埋得低低的。
何姨把棍子举得很高，最终却没有落到顾良安身上。她把棍子扔到一边，说，就算打死你，老魏也活不过来了。你为什么要逞能？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
顾良安抱住何姨的腿，哭着说，妈，是我错了，你打死我吧。
何姨搂着顾良安，也哭起来。
魏秧透过朦胧的泪眼，冷冷地看着他们。她觉得他们的眼泪很虚伪，并不像她那样悲伤。
在悲伤之余，魏秧不禁为自己担忧。父亲走了，何姨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以后的日子，她要怎么过呢？她是不是从此就要成为孤儿了？
7
叔叔婶婶带着魏天宇回来奔丧，他们提出把魏秧接过去。何姨拒绝了，她说她会对魏秧负责，不管再苦再难，她都会把魏秧养大。
叔叔婶婶也没有坚持，既然魏秧不是孤苦无依，他们也乐得轻松。
办完父亲的丧事，何姨就出去找工作了。跑了几天，她成了流水线上的操作工，早中晚三班倒。
何姨挣的钱不多，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她并没有亏待魏秧，同龄的孩子有的，魏秧都有。
倒是顾良安的待遇差了许多。换季的时候，何姨只给魏秧买新衣服，顾良安穿的是亲戚家孩子不要的。学校组织春游，何姨只让魏秧一个人去，顾良安只能眼巴巴待在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是魏秧先吃，她不吃了才能轮到顾良安……
这样看起来，仿佛魏秧才是何姨亲生的孩子。
顾良安从来没有跟何姨闹，他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魏秧也觉得理所当然。顾良安害死了父亲，他跟何姨当然得补偿。
她对顾良安的称呼，又从哥哥变成了直呼大名。
魏秧很少跟顾良安说话，如果必须要说，她的语气总是冷冷的，也从来不看他的眼睛。
对于魏秧来说，顾良安是“杀父仇人”一般的存在。
她恨他，却又不得不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8
何姨上班之后，顾良安渐渐变得能干起来。
他开始学着做饭。经历过忘记放盐，盐放多了，菜炒糊了之类的失败，顾良安的厨艺终于有了进步。他做的饭不说色香味俱全，好歹也是可以下咽了。
起初魏秧赌气不吃，但顾良安每次都会做她的那份。后来魏秧想通了，反正他都做了，不吃白不吃。若是父亲在，肯定舍不得自己饿肚子。
魏秧总是一边吃一边挑毛病:米饭太硬了，鸡蛋里葱花太多了，汤太油了……
她不过随便说说，顾良安却都记在心里，下一次做饭的时候，他会很努力地改进。
何姨上夜班的时候，家里只有魏秧和顾良安两个人。
没有大人在，魏秧会有些害怕。她总忍不住想，万一坏人来了怎么办？她和顾良安肯定打不过。
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她才不想让顾良安看笑话。
为了给自己壮胆，何姨上夜班的时候，魏秧习惯开着床头的小灯。
有天睡到半夜，魏秧被轰隆隆的雷声惊醒。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黑暗，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停电了。
魏秧害怕极了，总觉得黑暗中有怪物。她缩在床的一角，想哭，又怕哭声会惊扰了怪物。
过了一会儿，魏秧听到外面传来唱歌的声音。
很难听，却在一瞬间让她有了许多安全感。
没错，那是顾良安在唱。他好像不知疲倦，唱了一首又唱一首，
魏秧在心里默默地跟着他唱。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来了，屋子里有了光亮。
顾良安的歌声也停了。魏秧躺下来，甜甜地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