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一直在医院,陪着妈妈,因为一颗经年累月的结石,严严实实堵住她的胆囊。在无数个我不知道的夜里,疼痛难熬,彻夜难眠。
她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的整个心跳就像是漏了一拍,有千万匹马儿奔腾而过。
可是,原本安安静静的走廊,充斥着各种声音。
手术很顺利,快结束的时候,齐主任从手术室里匆匆出来,他从盘子里拿出那块胆囊给我看,一瞬间,我头皮发麻,心跳被电击了一下,他从胆囊里挤出一颗很大的结石,“铛——”一声落在盘子里,声音不大,但是震得我的耳朵要聋掉。
她被推回病房休息。
这时,房间里,走廊上,所有的人都在旁若无人大声说话。这不是医院吗?这里不是有很多病人需要休息吗?为什么在最需要安静的地方,偏偏会这么吵?
隔壁床的大婶甚至讲了一个笑话。她是陪着她丈夫的,住院有20多天了。
她说起刚出院的那个病人,脾气暴躁,大声冲着她的丈夫发飙,丈夫恭恭敬敬递给她的饭菜抓来,狠命往墙上盖过去。我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隐隐约约真的有痕迹,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怎的,我的心下反而没有那么害怕。就像一个走夜路的人,浑浑噩噩,胆战心惊,突然看到了热闹的人群。而且这些人像是古龙小说里写的,从刀尖上舔过血的人。因为我的心里是有万匹马奔腾而过的,需要那些喧嚣的声音和我遥相呼应,才不会那么害怕。
恐惧,害怕,惊慌,没有底气的时候,才会大声说话。
声音在此刻就变成了一把保护伞,撑起来,你躲在自己的嗓门里,将那颗受惊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而这种情绪又相互传染,当你害怕,当你惊慌不知所措时,你的声调微微上扬,在这个小小窄窄的空间里,大家都变成在同一个频率上振动的人。
内心宁静的人,不需要大声说话,甚至比较静默。
因为他的内心,跟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离得很近,他甚至能听到一朵花开的声音,蝴蝶翅膀拍打的声音,能够感受到,坐在树底下微风拂过脸颊的那种快乐。
就像相恋的两个人,说话轻声细语的,因为心与心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即使是远在天边,说或是不说,那颗遥远的心灵也能接收到讯息。
大声说话,除了是心理上的不安之外,其实还有对公共空间的感知上。
你有没有在无人的旷野里听过鸟儿清亮的叫声?声音长长的划过天空,嘹喨,悦耳。
因为,它们自由。
整个天空,整片树林,整条河流都是它们的。
村里的大叔大婶也一样,他们对于公共空间的感知是和他们周遭的环境相呼应的。他们有菜园子,有溪流,有土地,有厚实的庄稼。
他们很不习惯城里人的生活。他们经常说,邻居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是谁,看到楼梯间里有人上来,正想去打招呼,对方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城里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嗓门竟然可以这么大?
因为他们的声音是通过空旷传递的,空间是大家的。
而城市呢,各种空间是严格规划,不能被打破的。一整栋的办公楼里,你的座位就仅限于一个小小的格子,如果你要去到另外一个格子,你会小心翼翼地对你的同事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如果,要是大婶去了隔壁邻居家,对她的邻居来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她的邻居一定会把她当成是外星人了吧。
这种带有一点野性的大声说话,本是自然。
其实,且不说在人烟稀少的山村,在上层的贵族也有大声说话的人。
《红楼梦》里就有一位:王熙凤。
她的精明泼辣是出了名的,书中描写她的第一次出场是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她的打扮也是引人注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蛎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横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这样的人,人还没有出现,就已经通过她的声音大声宣告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存在:
“我在贾府的地位可是很高的哦,我可是贾府的实际大管家!”
这种大声说话吧,又跟乡村大婶大声说话不同。带有一种惺惺作态,带着一些嚣张跋扈的味道,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人人都需要存在感,弱水三千各取一瓢饮,王熙凤选择了她大声说话,张扬的方式。
而我要说的是“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