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抽新芽,可采矣

文/添一抹岚

吃饭时看新闻报道,一些茶场将采春茶举办成别开生面的旅游项目,吸引了许多人前来参观。

我生于岭南。春日里,若是风和日暖倒也觉春日好春日好,是该绕山环水到处一跑;若果没日没夜,只管下着它的牛毛雨,春风不吹,空气不流,满眼潮湿,只会使人不胜其烦。

岭南的春,有它的特色:冷空气过后是回南天的天下,地湿,墙湿,衣服怎凉都湿,好一个郁闷湿润的春日!我是越来越讨厌这样的气象,可又偏偏躲不过它,只盼它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话说这半个月里,只得昨天稍稍见了半天的日光。前晚我还在埋怨岭南的回南天,衣服不得干爽,第二天中午天空放晴,虽不见太阳面,可透出来的光线足够将衣服烘干。

忆及儿时的回南天,衣服被冷不丁出现的光线一烘,干是干了,却带了一股味。不是平日里能闻到的气息,只能在春日里,在回南天时,才能一嗅的霉味。

那时我会跟阿婆(方言,意为奶奶)抱怨,阿婆,我的衣服有臭味,不想穿。阿婆反问,你难道还有别的衣服可穿,回南天,那一处的水能干!要不,你跟我去摘茶叶。茶叶香,茶香拂面熏衣,摘完那片老茶林中的嫩芽,保你衣服香喷喷。

我信了阿婆的话,真就跟她上山采茶。当时采茶就采茶,阿婆没有美其名曰踏春、采春茶。当时采茶就采茶,垃圾跪安却故弄玄虚,作了一套采茶熏衣香的漂亮说辞。重点是,我竟相信了,也跟着去了。

处身山野茶林间,倒也让我暂时逃离湿淋淋的小巷、满鼻霉味的逼仄泥屋。虽无清风徐来,却有嫩茶婆娑放枝头,且能不时听得布谷鸟“早插早熟”声声啼鸣。

我问阿婆,那鸟语为何意。阿婆说布谷当春啼叫,只为提醒农人勿忘节气,按时翻土播种,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接着,阿婆又给布谷胡诌一个心意:它让我俩婆孙快动手,嫩茶不待人。

阿婆教我,采茶时得左右开攻,采茶速度方能快。拇指食指照嫩茶一掐,嫩茶在指间,随后将它退入手掌心内。中指无名指小指得轻拢掌心,尽量捏住更多的嫩茶,直到茶叶不能往手里退时,才往茶箩里放。

阿婆示范,我认真看。阿婆是不知摘了多少年的茶叶,动起手来,方能如此迅速。只见阿婆眼快手疾,一对手,如双蝶舞于茶枝,轻盈灵动。

我站在一旁,观望着,竟觉摘茶难度高得很,便怯于动手。

啊婆瞥见我只杵着,不动手,便连声要求我手该动起来,慢慢来,说采茶乃眼见功夫,熟能生巧。话语间,阿婆采茶的手不见半点怠慢,且说且摘。我也就看着阿婆,又看着眼前的嫩茶,按照啊阿婆的方法,尝试着摘茶。

我瞧阿婆摘得是快又准,自己手上却越发笨拙。瞧一眼阿婆,自己再摘一把,愈加慢下来。后来我索性手也不动,只杵在那看着阿婆采茶。

阿婆见我停了手,便教导我:一心看眼前的嫩茶就好,切勿分心观看其他,扰乱心神。

我听了阿婆的话,便眼观茶叶,专注摘茶,只是仍不时地瞄一眼阿婆上下挥动的双手。阿婆朝我喊话,转过身,背着我,就不会分神。我按啊婆所说的去做,果然,眼之所及只是一抹抹嫩茶,我只管一根根掐。背对阿婆,她那凌空飞舞的双手,也就不能干扰到我,使我分神。所以,慢慢地,我越摘越得心应手。

不觉间,采茶已大半天。那片老茶林也真够大,婆孙两人合力才采三分一。啊婆估计我已饿,便背起茶箩,一同归家。

途中,我嗅嗅衣袖,怎也闻不着啊婆说的茶香。我向阿婆询问,说好的茶香熏衣呢,怎么还是那阵霉味。阿婆眼角眉梢带笑,只是说得将整片嫩茶采完,方能衣带茶香。

采回来的嫩茶,多是阿婆亲自炮制。我家种植的茶树,不过寻常之物,若不将茶叶当中的水分祛除,泡出来的茶便会异常苦涩。阿婆会寻出一张竹篾织成的大窝,将竹箩里的嫩茶悉数倒入窝中。接着阿婆拖下鞋,把双脚细细地清洁几遍,然后踩在成堆的嫩茶上,出力踩踏。嫩茶堆不断沁出墨绿的汁液,待那汁液外沁得七七八八,阿婆改用双手,用力搓压嫩茶。

刚还一大堆的嫩茶,经由阿婆手脚下的一番功夫,竟成了一双手就能握住的茶叶团。

阿婆揩掉鬓角的汗水,坐在门旁石桥上。她拿出烟袋,食指点些口水,从整沓的烟纸中黏起一张,在烟袋中撕了小撮烟丝,卷入烟纸内,再由烟袋中掏出盒火柴,擦着火,燃着大头熟(方言,意为自制卷烟)。阿婆肩膀斜靠着土墙,惬意地吸着烟,口中规律地吐着烟雾,缭绕在啊婆身畔。

记得我曾这般问过,阿婆,你用脚踩茶叶,泡出来的茶该有脚丫子味道。面对我的诘问,阿婆脸上没一毫不悦,只是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仍旧斜挨着墙壁,问我喝茶时有没尝出什么异味。

我低头,认真思索了一回。接着我摇摇头,答道,没有。阿婆便咧嘴笑说,就是咯。

阿婆手指间的卷烟燃尽后,便烧热灶台的大铁锅,准备将搓成团的嫩茶炒干。阿婆将茶团掰开揉散,撒落热锅内,拿着一对大竹片,不断翻炒锅内的茶叶。

灶内火慢烧,锅内茶慢炒,终于,锅内升起袅袅微烟,茶香氤氲。

阿婆将炒好的茶叶分成四分,我家,三叔四叔各得一份,自己得一份。

阿婆炒的茶叶,泡出来茶水呈褐色,稍微带些烟熏味。这正是寻常人家的味道,每天烟熏火燎的,茶就该是这个滋味。

伏天里,外出田间山头劳作,毒辣的太阳当空照,一会功夫,就能让人汗洒如水,口渴难当。此时,仰头,咕咚咕咚,几口清冽的茶,经喉头至心田,瞬间畅爽。

至高中离家求学开始,我逐渐忘记了那褐色茶水的滋味,也逐渐习惯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工作后,也曾附庸风雅地学人品茶,但没喝几回,已懒得动手泡茶,茶叶只是在那放着,杯中依旧装回白开水。

高中回家,还能喝上阿婆炒的茶所泡的茶。我工作时,再回家中,家中所泡的茶,味道苦涩的很,一问,原是茶场出产的碎茶。难怪,那茶不再是褐色,也没了那丝烟熏味,更是苦涩难下咽,原是阿婆年纪渐大,已没那份心力采茶踏茶炒茶,家中所用茶叶早已被包装的碎茶代替。

此后,我就一直喝着白开水。纵使心里头总盘算说那天去买包茶叶回来泡茶喝,可终究不见行动。




我是添一抹岚,带俩孩做家务试着写文,2017,坚持在简书更文350篇。请多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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