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唤着它的名字,对它表示欢迎:你好,忧愁。”
《你好,忧愁》是弗朗索瓦丝·萨冈在十八岁时所写的,在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纪里,她用自己的天赋写出了这本关于少年、爱情和孤独的小说。我原以为我会看到一个“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春期叛逆又矛盾的少女,但是萨冈是得上帝眷顾的,在那个青葱的年岁里写出了自己专属的色调。
小说的主人公塞茜尔是一位生性浪漫不羁,跟同为浪荡的父亲过着随心所欲的荒唐日子,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纳入正常轨道的少女。为此,她竭力阻挠鳏居多年的父亲雷蒙与其生活正派,循规蹈矩的温顺女友安娜的婚事。因为一旦安娜介入她的家庭生活,她的落拓不羁的生活方式就会遭到强制改变,不得不做一个乖乖女。于是赛茜尔跟自己刚刚认识的男朋友以及父亲的前女友艾尔莎共同精心设计了一个诡计,使得生性浪荡的雷蒙一度冷落了安娜,而与艾尔莎重叙旧情。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胡来竟导致了安娜神情恍惚,出了车祸,坠崖身亡。赛茜尔苦心经营的计谋,换来的却是她人生道路上初次品味到的忧愁中的迷惘。
在《你好,忧愁》里随处可见“愁”,但是这种愁又是什么性质的呢?十七岁的主人公赛茜尔的忧愁很难理解,家境富裕,毫无衣食与前程之忧;无人管束,为所欲为,过着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生活。甚至为了让这种生活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她不惜精心策划使会妨碍到自己世界的安娜离去,然而安娜却间接地因为赛茜尔坠崖身亡,这使得赛茜尔有了忧愁的感觉,可是与其说是忧愁,不如说是闲愁。不论是她对自己过去所设下的那个坏圈套感到内疚而产生的,还是由于她对安娜的死有了理解、同情和伤悼而产生的,都只不过是这个女孩在浪荡的生活里沉沦已久、如鱼得水之暇的余绪。以致有时黎明时分,记忆有悖她的意愿冒出来时,她会久久呼唤着安娜的名字,闭上眼睛来欢迎:你好,忧愁。
每个画家都有自己独特偏爱的色调,作家也一样,而弗朗索瓦丝·萨冈则喜欢忧愁。说实话我不太理解,一个人怎会如此喜爱“忧愁”、“忧郁”、“忧伤”、“痛苦”、“哀婉”等等的词语。这个出身于工程师家庭,家境富裕,生活平稳,既没有苦难的童年,也没有生活压力的少女怎会在花样的年华写下如此赤裸裸的忧愁。说起忧愁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宋词,然后就是李清照,柳永,纳兰等等词人。但是,我一直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曲调,即使再悲惨难堪的人生也会有起伏变化,人的心绪也不会一成不变。比如李清照,若不是有金兵入中原前那一段父母宠爱,与丈夫琴瑟和弦的生活,又怎会在之后写出那般凄苦绝美的诗词?但是萨冈有力的驳斥了我的观点,她一直在书写愁,但又不仅仅是愁。萨冈是法国人,这让我不禁想到了一句话:地球上有两种高等生物——人类和法国人。这不是调侃,人类有了面包和水就可以生存下去,可是法国人没有葡萄酒和性就无法生存。由此可见,萨冈不仅是法国人而且还是典型的法国人。国人对萨冈的评价很高,认为她是最后一个用法兰西的灵魂来写作的作家。也许我们理解不了法国人的浪漫,认为那种无病呻吟式的忧愁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或者炫耀生活的空虚无聊,远没有“你好,善良”,“你好,勇气”来的正面与心潮澎湃。但是谁又有胆量,面带微笑的,如亲朋密友般轻打招呼?小说的最后赛茜尔感到了忧愁,但是她没有如往常般被忧愁压倒,被忧愁缠绕的痛苦不堪,而是朝忧愁迎了上去,向它问候:你好,忧愁。这是多么的不在乎,多么的超脱。但是细想之下,对于赛茜尔这样的“浪子”,我们又如何期待她身上会产生“悔悟”与“回头”?
《你好,忧愁》篇幅不长,看完之后没有其他文学著作般的大彻大悟,甚至连思考也没勾起多少兴致,但是萨冈的受欢迎度让我意外。这两者的矛盾或许才是关键。在物质主义与消费主义盛行的今天,精神的匮乏日趋明显,正如德国哲学家马尔库塞所说的“人们面临很多虚假的需求,人们每天为了虚妄的幸福而奔波忙绿,身子太忙,脑子太闲。”也许萨冈正好写出了我们这一代人内心最深处的想往,以一种阴柔,郁闷又略带颓唐的笔触激发了我们潜在的自己,那个什么都不在乎,轻蔑直视忧愁的自己。正如赛茜尔,忧愁是情调,而浪子才是灵魂。
无论忧愁,懦弱,亦或是别的什么,只望先看清,再看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