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的家宴上，石洪涛又和母亲吵了起来。
石洪涛兄弟姐妹四人，他是老大，早年大家约定好轮流赡养老人，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开始轮流住，这几年正好在小弟家，这次小弟升职，爱热闹也爱招摇的母亲又张罗起来，明明上周才去二妹家聚过，这周又要去酒店庆祝。
临走前，石洪涛问上高二的女儿石茜去不去，女儿冷哼一声：“我去干嘛？”
他讪讪地笑，然后问上初一的儿子石童童去不去，儿子看看一旁冷着脸的母亲和姐姐，然后摇摇头。
石洪涛暗暗叹口气，年近70的石母非常重男轻女，石茜从小在她那没少受委屈，如今大了，再也不肯去任何有奶奶在的场合，为了这，石洪涛的老婆陈好恨极了婆婆，前几年母亲在他家养老，陈好各种针锋相对，石母才住了一个月就搬去了二妹家，石洪涛多给了不少钱，才勉强平息了这事。
石童童作为家里第一个孙子，虽然备受奶奶疼爱，但关键时刻还是站亲妈，所以如今任何家庭聚会，往往只有石洪涛一个人去赴宴。
看他一个人来，大家都没说什么，位于首座的母亲却冷着脸，大有要发脾气的预兆。
小弟急忙哄劝，二妹又让小儿子过去陪着，这么一打岔，气氛很快热络起来，酒过三巡，在场的男人都有些微醺，红红的脸上带着傻傻的笑，石洪涛尤其如此。
也就是这时，母亲开火了。
2】
石洪涛二妹家有两个男孩，大儿子上初一了，和石童童一个学校，二妹跟母亲说初一就得开始加油了，所以刚给孩子报了各种补习班。
石母听了，扭过头问石洪涛：“你给童童报补习班了吗？”
他打了个嗝，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石母急了：“为什么不报？是不是你老婆不让？”
石洪涛有些清醒过来了：“没有的事，就是不想孩子现在太累了……”
“现在不累要什么时候累？以后考不上好高中的时候，想累都没的累！”石母气呼呼的说着，“我看就是你老婆在瞎搞！石茜成绩不好，她也不想童童好，两个孩子都不给上补习班，就是存心要搞我们家！”
兄妹们一看，都赶紧劝起来，夹菜的夹菜，倒茶的倒茶，连几个孩子也都非常有眼色的装起可爱来讨老人欢心。
石洪涛看着母亲像尊佛一样被众人供在中间，自己却孤身一人，没一个人来宽慰他，中年人特有的委屈和心酸瞬间填满他的内心。
他站起身，啪的把酒杯摔在墙上。
3】
众人一愣，都齐刷刷的看过来。
“妈你说的是什么话！”石洪涛觉得血液一阵一阵的往脸上涌来，“小茜成绩哪里差了？她在年级里是前五！童童成绩也不差，在班里也没掉出过前十！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陈好头上扣！”
石母顿时哭了起来：“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都什么世道！我为他好，他还给我吵！自从他娶了那个女人后，就没在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了！我都多久没看过童童了？他老婆坏心眼啊！不让孙子看奶奶！”
一向愚孝的小弟也拍桌而起：“大哥你看看你！一家人难得出来聚一次，你弄成这样有意思吗？妈还不是为孩子好？！嫂子一点都不孝顺，逢年过节见不到人，现在还不让两个孩子来来妈，你身为一个男人，还能不能有点用？！”
小弟媳在旁边拉他，让他少说几句，小弟一巴掌甩过去：“没你说话的份！”
刚结婚没多久的小弟媳哪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哭着跑了出去，石母一看哭的更厉害了，指着石洪涛大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个不孝子！今天你小弟这么喜庆的日子，也给你闹成这样！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包厢里乱成一团，石洪涛被吵闹的头疼欲裂，他扔下份子钱，就默默地走了出去。
4】
石洪涛是一路走回家的，等到家的时候，酒也醒了，眼泪也干了。
孩子们都睡了，陈好在客厅等他，她什么都不说，就是心疼的看着他，石洪涛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的抱着她。
结婚十五年，陈好陪他走过一穷二白的日子，再苦再难的时候，她都没说过任何怨他、看不起他的话，反而还不停鼓励他、支持他。
前几年生意出问题，他白天忙着打理公司，晚上还要出去跑滴滴，陈好总是熬好汤在家里等他，也就是这份温情才让他撑了过去，如今孩子们都长大成材了，他们的生活也日渐富足，可他们的婚姻却因为老母亲而出现了不少嫌隙。
对老母亲，石洪涛是又爱又恨。
爱，自然因为她给了他生命，小时候也给过他不少温存，恨，因为她实在太作，无时无刻不在和陈好抢夺他。
陈好家务好，石母就嫌她生不了儿子，等石童童出生了，石母就嫌她胖的难看，石洪涛跑滴滴那段时间，石母又怪陈好家里没人帮衬才让他这么辛苦，人家是鸡蛋里挑骨头，她是鸡蛋里挑刺——更厉害，而且总是精准的挑那根最让陈好如鲠在喉的刺。
他想过劝陈好忍耐，可他自己都忍不了，她的付出他最清楚，但老母亲终究也是母亲，听陈好说母亲的坏话、与母亲交恶，他也难受，人到中年，生活就是一片沼泽——处处陷阱、防不胜防。
5】
第二天早晨，石洪涛送儿女去上学，到校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老母亲也在。
石茜一看奶奶在，立刻黑着脸走了，石童童也想走，但被石母拉住了，老太太嘘寒问暖的，还塞给他一袋包子：“早餐要多吃点，你看看这小脸，都瘦了不少……”
石童童说：“奶奶，我在家吃过了，很饱了……”
石洪涛推推儿子：“快进去吧，包子吃不下就分给同学吃，去吧去吧……”
石母一路看着石童童进了校门，脸上惦念的表情让石洪涛微微心酸，母子没有隔夜仇，他对母亲说：“妈，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石母在副驾驶上叹气：“石茜跟我一点都不亲，是不是陈好在她面前说我坏话了？”
石洪涛想说孩子不是傻子，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都有数，但他知道说了又要吵，所以干脆转移话题：“小弟和弟媳还好吗？”
“哎，还说呢，昨晚就回了娘家，今早让你小弟去接了，你小弟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人家多下不来脸……”
他握紧了方向盘，母亲也知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人家会下不来脸，那怎么对他这个亲儿子倒是舍得给难看？看样子她就是认准了他们是母子，怎么说怎么做，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吧。
快到小弟小区的时候，石洪涛忍不住问母亲：“妈，是不是我离婚，你才开心？”
6】
石母吓一跳，那表情像是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整颗柠檬：“你这……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妈？！”
“那你干嘛一直找陈好的茬？”
“我没有找茬！”石母气呼呼的说，“我就是觉得她不够体贴你！你看你在外面那么累，她就知道在家待着，什么都不做，我心疼你啊！”
“她能帮我什么呢？她就没工作过，能帮我什么？小茜和童童都在上学，她在家是照顾孩子，照顾我，这些不是付出吗？这些年如果不是她把大后方给我弄好，我哪有那个精力在外面拼？”石洪涛看着母亲，“妈，你就看不到她的好吗？”
石母不说话，但明显一脸不快。
石洪涛继续说：“妈，我快40了，孩子也有俩了，我没那么多心思，就想和陈好好好过下去，你要是真的想我好，就不要总是挑陈好的刺，除非你就是想我离婚。”
“离婚就离婚，你条件不差，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吗？她这么个年纪，上哪找你这样的？她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石洪涛觉得荒唐：“妈，你仔细想想，如果我和陈好离婚了，小茜和童童怎么办？法庭一般都会判给母亲，好，就说她没那个能力养，判给我了，小茜和童童都大了，我这么过河拆桥，你觉得他们会跟我、跟你亲？还是跟陈好更亲？我和陈好离婚，只会让这两个孩子离你越来越远。”
这话让石母哑口无言，直到一路给她送进小弟家，她才无奈地说：“行行行，我不管了，你们以后想咋地咋地的，但你要让童童多来看看我。”
老太太终于让步了。
这是一小步，却也是一大步，他不指望母亲和妻子能其乐融融，但只要不再明着起冲突就好，所谓家和往事兴，总要一点一点来。
回去的路上，太阳出来了，石洪涛被晒的眯起眼，在等红灯的时候，他找出墨镜带上，然后在城市繁忙又有序的街道上，神清气爽的开了下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