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一个白天和黑夜一样长的日子,从此之后,白天日渐长于黑夜。且不说街道两侧缤纷的樱花,小区里怒放的海棠,单看田野里,麦子舒展了腰身,油菜拔出了嫩莛,万物都像约好了似的,随着和煦的春风蓬勃起来了。
划了一下手机屏上跃动的闹钟,墨迹天气显示今天是阴天,于是赶紧爬起来去河边菜市场。去得越早,可供选择的新鲜蔬菜就越多。
前几天一直下雨,早上尽情地滴滴答答,午后呢,太阳懒洋洋地出来打个招呼就落山了,有一种北方人穿越到南方梅雨季节的错觉。所以,今儿的阴天已经算是天公作美。谁知刚买了两个土豆三根莴苣,天空又开始飘起毛毛细雨,真真是“清愁诗酒少,寒食雨风多”。菜贩们都是神算子,一个个展开大伞,五颜六色地喧嚣着。我头发和脸上都被细密的雨丝打得湿漉漉的,菜也没买全,就逃也似地赶回了家。
按老家的习俗,春分到清明之间都可以祭拜祖先。“早清明,晚十月一”,说的就是祭拜要早于清明,或者晚于十月初一。本来和儿子说好了,傍晚要一起隆重地做个“祭拜”。其实我一个人也能搞定,但儿子老大不小了,有些传承也该教教他了。再说,他要不参加,好像也过于冷清了一些。
既然下雨打乱了我的计划,索性把这件事提到了中午。简单地凑了四碗小菜,有鱼有肉有鸡有菜。儿子跑进厨房来瞄了一眼,不服气地说,你怎么这么客气?比对我还要客气!我白了他一眼,苦口婆心地劝导:孩子,我们要招待的可是历代的祖宗,你怎么可以是这个态度!
儿子不甘示弱地反击了我一个白眼,鼻孔朝天,昂然离去。
每次为做个祭拜,俩人都要像斗鸡一样扑腾几下翅膀。他嫌弃我多事,迷信,我批判他狂妄,无知。谁也不服气谁。
小时候,祭拜由爷爷或奶奶主事。家族人多,做祭拜的当天,母亲也仅仅打个下手,积极参与一下,于我来说很多印象都不太深。长大后,我等于是脱离了原先的小集体,自然不必再在这方面费什么心思。
前年的某一天,邻居家里来了个据说能通灵的老太太,她和我闲聊了几句后,忽然问起我做祭拜的事。我很奇怪,我父母健健康康的,这样的大礼有他们做呢!我操那份闲心干啥,有啥必要,给谁做?
那位老太太说,你怎么能不做呢?你都有儿子了,你们又过得那么好,还不是那边的祖宗大人们关照着呢吗。我说,他们关照归关照,俗话说“有老不嫌少”,我们总不能全家齐上阵,父母做过了,又与我何干?
那老太太不悦了,说你和儿子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不是祖先们的血?哪怕你升了官发了财,也照样和他们有扯不断的关联。老太太还说,做个祭拜横竖不过是你备了一些酒菜,烧了些经佛元宝,那些饭菜最终还不是吃进了你们的肚皮?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似乎觉得做个祭拜也合情合理。在一一感谢过了护佑我儿子的诸位先人们的同时,又适当改善了一下自己的伙食。一举两得。
因为没有独立操作的经验,我还特地跟老家的父母连线,花了一天时间请他们手把手地指导了一下,酒盅怎么摆,碗筷怎么摆,蜡烛和香怎么摆。
学的时候我是极认真的,可等我自己一个人忙活时,完全没了章法,只能大致地布置一下。合不合规矩是另一回事,“待客”的诚意还是百分百的。
酒菜准备妥当,点了蜡烛上好香,还得临场讲点什么才契合主题。我一般不敢讲得很高声,不然杵在一旁的儿子又要朝我扔白眼仁的。我只好念念有词,只好悄摸摸地想。
先是致歉。因为我毕业被分配到远离家乡的外地,不大懂外边的规矩,老家的规矩也快忘光了,所以做得不妥的地方请“来客们”多多包涵,不要介意。
然后是谦虚。我烧饭的手艺本就不咋地,又加上久已不做,小菜开锅后又不可以尝个咸淡,饭菜的口味也不知道合不合各位来客的心。
接着是表明立场。尽管我和祖先们好多都不认识,但朱子治家格言说“祖先虽远祭祀不可不诚”,我还是会像早前父母尊重你们那样尊重你们,欢迎你们的到访。这样表态,颇有点万圣节的感觉。
最后是厚着脸皮祈求。我们在外地勤奋工作,踏实做人,还请祖宗大人们酌情关照。不求财,不求富贵,但求一家人健康平安。
儿时,过需要祭祖的节日时,我磕头磕得最积极,爷爷奶奶特别高兴,夸我懂事。
少时,看着父母进行着此类仪式,以为大人多此一举。在母亲的催促下我跪拜得无比的敷衍。
二十多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轮到了自己身上。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和父辈截然不同,其实这一辈子还是踩在上一代人的脚印往前走。爷爷奶奶老了,爸爸妈妈接班,我们离开了爸爸妈妈后自立门户,依旧跳脱不开他们一贯的模式。
我十多岁时,身患恶疾的舅舅就没有了。二十多岁时,外公外婆因病去世。刚刚升级为母亲的小姨妈中暑,到处寻医诊治也没能挽留住她年轻的生命。尽管我的爷爷奶奶很长寿,岁月无情,并没有让他们万寿无疆。这些宽厚善良的亲人们在人间辛苦操劳了一场,离开时却遭受了病魔的百般折磨,令人心酸。
生不由人选择,死也一样。故去的亲人预演了死亡,生者才懂得活着的珍贵。
世间万物万事无不顺着一个永恒的方向滑行,今日之事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