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的最煽情的话,不是情人之间的“我爱你”,不是朋友之间的赞誉,也不是夫妻之间的喁喁私语,更不是诗人笔下你侬我侬的诗句,而是我百岁高龄的奶奶的一句“娘想儿啊,儿想娘不?”
前天母亲节,早早的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刚说完一句:“妈,母亲节快乐!”就被母亲打断了话:“我正要去卫生所,给你奶奶拿药膏去,你奶奶腿上被蚊子叮了,发炎了。”我忙说:“好好好您去吧,我没别的事儿。”
想起去年春天,由于母亲生病住院,我回老家侍奉母亲。母亲出院后,已经100岁、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也从大伯家回来了。
因为父亲有农活要忙,平时奶奶就在大伯家,春天暖和的时候就回来几个月。这次回来,据大伯说是奶奶已经茶饭不思,每天胡话连篇,想来是将要瓜熟蒂落,送回来叶落归根来了。
回来以后,的确精气神欠佳,脸色也不好看。喂饭都是吃到嘴里又吐出来,不肯下咽,喝水也极少。父亲着急,去请当医生的二舅来给看看,二舅诊断以后说无毛病,就是年龄大,器官呈衰竭之势了。
平时脾气急躁的父亲不甘心,就让二舅给奶奶输一些营养的液体来维持生命,谁知道输了几天以后,奇迹般的好了,饭也肯吃了,水也肯喝了,个人卫生也懂得唤人了,于是皆大欢喜。大伯说,老天要留她到几时,我们就侍奉到几时。
由于母亲身体尚未复原,父亲又忙于活计,二姑三姑就轮换着来家伺候奶奶,我也一起帮忙打理家事。
一天下午,我穿着一件白衬衫给奶奶喂水,她突然眼睛一亮,揪着我的衣服说:“这是我的衣服!你咋穿了?你是谁?!”然后三姑就大声告诉她说这是您孙女,奶奶定定的看着我好久,说:“你去哪儿了?咋才回来?咦!瘦来!”三姑说:“恁孙女回来带恁去她家呢,恁去呗?”奶奶说:“去!咋去呀?她家搁哪儿来?”三姑又说:“在山西。咱坐火车去,中呗?”奶奶说:“中!咱坐火车去!”
然后奶奶又闭上眼睛躺躺椅上前后晃了晃,边晃边说:“我想俺娘来,夜儿黑(昨晚)我看见她来!”停了停又说:“娘想儿来,儿想娘不?娘想儿来,儿想娘不?”一连说了好几遍。几句话,问的我心酸陡起,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三姑逗她:“光想恁儿啊?想闺女呗?”奶奶说:“想啊,想闺女。闺女想我呗?”三姑说:“闺女想恁,我就是恁闺女啊!”奶奶诧异的看了看她:“咦?你是俺闺女?咋恁老来?”三姑又说:“想恁儿啦?那咱给恁儿打电话吧?”奶奶欣喜的说:“中!”三姑把没有拨号的手机放到她耳朵上,奶奶就满面笑容开始大声念叨她三个儿子的名字,说恁咋都不回来看我来,娘想恁了。
我的胸口憋的生痛,眼泪几次滑落,实在无法再继续看下去,转身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默默哽咽了一场,泪水好似决了堤的洪水。
常听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那时候体会不到深刻的含义。从奶奶身上让我彻底明白人这一生的旅途中所有遇到的人,真的都是过客。
奶奶的境况,已经是返璞归真。她能够记住的,除了生她的,她生的人,中间这漫长的几十年的过程已经从记忆里剔除干净。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都归到了最初的懵懂状态。
所以,当我们在苦苦追求所有世间的繁华,以为自己可以铭记哪个人一生时,我们错了!到最后,所有繁华都是过往云烟,所有当时以为刻骨铭心的事,都烟消云散。唯独忘不了的,是你出离于她的母亲,和出离于自己身体的儿女。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沈从文这句情话说的很动听,但如今,我却想把这个女子比作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