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话: 我本来想写的关于HP的第二部分探讨不是这个。但是我在贴吧发了一个关于HP为什么火的讨论帖,其中讨论到了一些HP的受众群(以及现在依然坚守在贴吧的那一部分粉丝吧)的性别差异,以及在大家给我的答案中也有一个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回答,所以我忍不住要先把这一部分安排上了。
但因为我暂时还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从各渠道分析HP读者的男女比例(这大概也是个大工程),更遑论分析性别差异下所带来的群体性的认知差异,所以很抱歉这一篇文章没有办法像上一篇一样尽量实事求是地写了。我有点儿等不及了,希望先为我的主观思想发声。如果你能够接受一篇更类似讨论和散文,而非严谨地需要论据支撑论点的议论文,那就请看下去吧。
在上一期的问卷里,哈迷Y写了一段别有深意的体会:
“……构建了一个乌托邦世界,可以给人们一个更干净的思想居所。特别是对于女性而言,用魔杖不再面临男女体力差异下的歧视。”
其实说实话,我看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是的确有被震撼到的。 而且“震撼”一词用的一点儿都不夸张。
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接触HP系列小说的时候还小,我其实自己在阅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地往性别平权,或者更广义一些的平权上想。我一直知道魔法世界并不是没有歧视众生平等的,血统的歧视链,学院的歧视链,甚至可能霍格沃茨和其他只在里面打了个酱油的魔法学校的歧视链……这不是小时候那个追求“极致的完美”的我最满意的设定,可是随着故事的深入我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甚至下意识地忽视了它。
直到看到这个答案。
其实我看到了这个答案之后有仔细地回想过,可能HP的确是建造了一个至少在性别上比现实更接近平权的社会吧,毕竟从始到终,无论是傲罗的考核,凤凰社吸纳新成员,还是伏地魔发展下线……他们至少都没有把性别明确列为一项选拔指标。说实话,仔细想来,甚至连”血统“这个可能在HP里被两极分化得最明显的概念,都没有被最可能“歧视”的伏地魔和他的“食死徒”团队旗帜鲜明地摆出来。伏地魔从来没有说不接受麻瓜或混血巫师,凤凰社也从来没有说不接受斯莱特林……
但没有明说,就代表歧视完全不存在吗?
从性别上讲,我的确认同魔法世界的确让男女极大限度地逃离了体力差异以及生理结构差异所带来的歧视。但说实话,打魁地奇的队员依然大部分都是男生。
的确,魔法让大家以使用魔杖(甚至有的魔力高强的巫师可以不需要魔杖)的能力为最主要的指标。可是细想来,可怕的是,我能下意识想出的那几个在某魔法领域最杰出的人才,依然大部分都是男性。邓布利多校长,斯内普教授,卢平教授……甚至大部分正面的女性角色(可能麦格教授不是吧,赫敏也不完全是),在一整个故事下来即便也有个人的闪光点,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依然是“哈利的前女友”(秋·张),谁谁的爱人、妻子(比如唐克斯,比如莉莉,比如芙蓉……)
她们各自如果单独拿出来,都优秀得可以独挑大梁,做一个故事的主角。但可惜,在以这个大难不死的男孩为主角的故事里,她们再精彩最后也只是配角。甚至即便同是哈利的父母,詹姆还有他那段跟几个小伙伴一起成长的戏份,而莉莉的一生,除了小时候是个被姐姐嫉妒的妹妹,大部分时间都是以斯内普的青梅竹马和暗恋对象,以及波特的追求对象,最后一个伟大的母亲的形象被刻画的。
我这样解读可能会稍显极端。毕竟换个角度,当然我也可以说,那男性角色的戏份除了个人的,也大都是跟同性黏在一起的。詹姆留给读者的印象也从来离不开小分队的一员,斯内普的死对头,以及哈利的父亲。 但我想,问题就出在这里。《哈利波特》这一系列故事,我现在细细回想起来,男性角色与男性角色的对手戏,有更大的几率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的对决。四人小分队里,可能除了虫尾巴是一个比较弱势的角色,我的确想不出来谁在这一小段故事里就是一个铁定的配角。他们可以为了对方去忍让或者去针锋相对,可以为达成或者破坏对方的目的去行动,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个有自己想做的事的个体。(即便是后来以”哈利的教父“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小天狼星,他也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要反抗家族反抗血统的少年时光)。
但女性角色似乎不是这样。 或魔法厉害的、或血统纯正的女士,我几乎很难回想起来哪一位有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想做的事情。赫敏可能是里面戏份最多,在某个层面上讲运气最好的女孩子。她足够聪明,而且她是哈利很好的朋友。于是从第一部到第七部,大难不死的男孩的许多成长和取舍得失,都是她陪伴着参与着度过的。可是她自己呢?我仔细想了想,居然除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麻种巫师以外,想不到太多只关于她自己,她的理想她的性格,而无关”哈利的朋友“”罗恩的女友/妻子“这两个身份的事例。
当然了,话说回来,我觉得无论在哪一个虚构的世界里,只要它还有一点点的现实主义色彩,那歧视就不可能被完全消灭。因为歧视,说到底是人类这个以”尝试与失误“为主要学习模式的种群,在每个人精力和经历都有限的情况下,能集体进化出来的最快速对信息进行分类和二次处理的方式之一。它不一定对,不一定是最优解,因为它必定会无视甚至损害了少部分人的利益和权益。
但有点可悲的是,一定程度上讲,它不可避免。
就拿HP的魔法世界来说,霍格沃茨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把入学通知书寄给世界上每一个有魔力的十一岁小朋友。可是其他的巫师没有。他们不会知道哪一些人一定会有魔力,哪一些人的后代以后一定会有魔力。他们不会知道魔法的基因什么时候在谁身上突变,谁会是新的麻种小巫师,谁又会是新的哑炮。
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遇到每一个人都抽血试试--毕竟如果说的是未来甚至说的是后代,哪怕抽血可以验出来,也依然会存在“麻种巫师”以及“哑炮”这样的例外。
那怎么办呢?
按血统来划分,虽然冷血,虽然残忍,虽然也忽视了那一部分例外,但似乎的确是在计算时间和精力成本下很有效率的一种方法。毕竟在麻瓜家庭里出现会魔力的小孩,与在纯血家庭里出现完全没有魔力的孩子一样,都是例外。哪怕因为时间和精力的原因会被迫牺牲这种例外,如果我们以血统认人,那么除了例外以外的那些大部分起码不会被认错。即便在“能力”作为最重要指标的象限上。
这样的做法对吗?
我想,罗琳在书中叙事的倾向非常明显。这样是不对的,逻辑上不全面,道德上不人道,情感上会带来诸多无谓的对立……存在并非都一定合理,但是在某一时间和空间点上,这样的存在可能是基于各种局限和桎梏中可得到正确率相对较高的做法了。
比如在我国还需要大量的基础建设,以及硬科技的发展的时候,我们注重“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们默许了即使填鸭式教育也要全民学奥数的时代,我们也放纵了长久以来大家对以人文学科为基础的“文化”的忽视,甚至明目张胆地忽略……
这对吗?
不太对的。
只是在那个可培养人才不够,可用于培养的师资和其他物质资源不够,且我们作为一个社会的确在基本需求上存在硬伤的年代,这可能是追求效率下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它可能无法论对不对,因为当时我们给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替代选项。如果没有替代,它就只能是不可避免,不管对还是错。
但是,在那一个时间点的不可避免,不一定一直都是不可避免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教育界、家长、甚至学生本人,甚至都不会有心思去思考这样做对不对。但是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在我们的基础建设已经到达了一定阶段,我们的可培养人才越来越多,师资也相应扩大,可投入教育的资源和资金也有了一定的积累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也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思考,是不是所有人都只能学习数理化,是不是所有人都只能从做理工科人才或者泯然众人中二选一。
当然不是的,当时的积累,当时的取舍,就是为了有一天,厚积薄发之后,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项,有更广阔的天地。我们可以开始说我们注重素质教育,我们可以开始说需要注重传统文化审美的培养,需要让学生接受艺术的熏陶……当我们有了基础,有了资源,也有了剩余的精力,我们自然就有资本去考虑除了“基础建设”以外其他的指标。
回到性别平权上,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社会上主流的两性化观念,不管是因为体力、还是因为生理构造的差异,都是某一个历史时期在需要快速区分人群进行体力上、或者生理上的工作任务分配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它其实不是一定对的。只是它在某些时候可能不可(或是很难)避免。
但是慢慢地,当社会从生产业慢慢转型到服务业,当人类慢慢地把自己从机械化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的时候,生理上、体力上的差异就不再是唯一的,或者说最重要的指标了。哪怕在某一过渡期里它们依然是,我们也至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细细区分那些例外,不让一个明明肌肉量很大、举重很有天赋的女孩子因为性别无缘专业赛场;不让一个很有理工科逻辑的,也对汽车零部件构造有非常深的研究的女孩子,因为性别就无缘从事汽车研发与设计;同时,不让一个其实很有音乐细胞,古筝的指法也是一点即通而且很有毅力勤加练习的男孩子,因为性别就无缘自己热爱的音乐;也不让一个可能很有绘画天分和想法,也很喜欢化妆品的男孩子,因为性别就无法堂堂正正地谈论自己的“艺术”……
这些都是有可能,而且甚至也是不可避免的趋势。如果现在还没有实现,可能是因为现在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到那个时机。
但是,哪怕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就没有歧视了吗?
其实已经有很多科幻小说,可能基于星际背景,可能基于未来,是以“ABO”的能力属性而非生理性别来区分人群的。但是即使在哪些小说里,歧视可能换了一种形式,针对了一个新的群体,却从不缺席。
哪怕对那些幻想类小说的真实性打个问号,细细想来,其实逻辑是一样的。人的欲望如果是无止境的,那么满足了旧的需求就会有新的需求。只要有新的需求,只要我们的精力和时间依然有限,那我们依然只能不断地取舍,在个人选择上取舍,在社会划分上取舍……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还是我们,没有进化出无所不能金刚不坏之身,那么作为个人我们很难避免失去,作为群体我们也很难避免歧视。
这样写下去,或许有的读者会觉得毛骨悚然,会觉得我在明目张胆地为“歧视”背书。其实不是的,我写,是因为我明白,要求众生平等,本质上是佛祖才能做到的事情,可是芸芸众生,绝大部分的我们都只是凡人。但即便是没有办法完全地消灭歧视,我们依旧应该明白这是不太对的,这是牺牲了某一些人的权益所换来的大部分人短暂的“心安理得”。即使无法消灭,我们也应该时常自省,应该努力控制,应该努力朝那个可能无法100%达到的目标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比如说,如今在欧美,已经流行一个新的其实概念叫正向歧视(positive discrimination)。这里说的,是人可能会因为你的种族或者性别,给你一些不同于常人的优待,比如可以降低对少数族裔的学术或道德水平的要求, 觉得“他们这样就很好了”;或者给女士提包,觉得“你是女的你就是自己提不动你的包的”……的确,深思下来,这些依然是差别化对待,依然是基于各种各样的能力和性别差异下的隐形假设。这些当然依然是不够好的。
但换个角度想,这是不是跟几十年前,那些以白人可以坐任何地方而黑人只能坐在公共汽车的后排,或者女性没有受教育权、选举权,需要裹小脚等等这样的表现形式的歧视,要好了许多了呢?
是的,我们大抵永远都做不到那个“最好”,因为只要群体异质性还存在,而个体的时间和精力依然有限,就很难有一个以个体组成的群体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但是即使做不到最好,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我们至少也能越来越好。
所以罗琳以大难不死的男孩为原点所创造出的这个魔法世界,至少已经把一个“乌托邦”摆在了我们眼前。它也不完美,但它的确更好了。
小陈
2020年4月25日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还有意愿也有能力的时候,愿意并尽力为自己所深信之事发声的人。我们都不是超级英雄,大概拯救不了世界,但是你努力了,它达不到最好,说不定也会因为你和你的努力,变得更好。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