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祖母就已是满头白发了,没有一根黑发。那时她刚过50岁。
他常常爱讲过去的事。
她说:“我家那时可是方圆几十里少有的比较富裕的,不缺钱,更不缺粮,做的地也多。你爷爷能干,我也能背能挑,能顶一个男劳力。”她娘家也是大户人家,因嫁到山区,在她父亲干预下,她就只缠了几天足,是一双大脚,所以她的行动能力没有受到影响,力气大,手脚麻利。这一点也从别人的闲谈中得到印证。解放后,她在社里干活挣工分,和男劳力的工分一样。
在别人口中也听说,解放前,很多人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祖母却吃穿不愁,而且还穿得光鲜。
因为曾经的辉煌和能干,她老年在家里还保持着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习惯,她本无能力干农活了,但在农活的安排方面还是常常与我的父母发生争执。与她意见不合的,或者其他方面不是她满意的,她非得要别人按她的意思办。她不允许别人违逆她,她甚至还拿起棍子打过我的父亲、母亲。
“那时候邻居们吃得很差,常吃不饱。那些娃儿们见我们在地头拣石头、砌地墙,都来帮忙。我就蒸好馒头、包子,在中途歇息时端到地里,让大家吃个够。现在谁还记得你哦,动不动还发生些予盾,为争一些土地边边角角大吵大闹。”他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我上初中后,节假日在家时,她常常在我面前念叨过往的事。她说的那些娃儿就是我父亲的同辈份的那几人。
“当年红军过这里时,我家条件好,营部就设在我们家,那些竹钉子就是当年挂枪的。”祖母指指因年代久远而发黑的墙上几排厚实的竹钉说。
解放后,开始时入不了社。社员们整天集体忙生产,累生累活,却还吃不饱;祖母说她一家和同样没有入社的另一户人家都是很悠闲,但是提心吊胆,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她和爷爷之前也没得罪人,人缘好,群众没有说他的不是的,后来被划成了下中农,才慢慢入了社。
再后来,因为政策,大家都平等了,一样穷。
记得似乎是1982年,开始包产到户。
几年后,户与户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一些人家慢慢有了存粮,也慢慢有了积蓄了。几乎家家有了收录机、缝纫机、手表,只是我们家和另外少数几家没有这些。上世纪80年代中期,村里通了电,一些家庭有了电视机。而我们家却只是吃饭的问题不愁了,还是没有钱,没有家电,凡是花钱买的东西,总是节省着用。
虽然家里穷,但祖母还是很大方。那些年代常有走村窜户做小买卖的货郎或手艺人。这些人只要遇上饭点,祖母都会热情招待,有时过了饭点,遇上没有吃饭的,她也会去给做一顿饭。她常说饭给别人吃了就“远传名”。
我们大院子里有一位我称“二爷爷”的,是我爷爷亲姑姑的儿子,祖母常说他小时候和年轻时家境贫寒。因他是医生,老年时却很有钱了,他的儿子也有头脑,家里也富裕。二爷爷还常去名山大川游玩,那时我们方圆几十里外出旅游的还是很少,像他那样60多岁的老人外出旅游的更是没有。二爷爷一家生活也好,逢年过节他还自掏腰包拿出钱给一家人买些美食、美酒。他常说:“人啊,年轻时穷无所谓,到了老年穷了就恼火了!”。“恼火”是方言,即“麻烦”“难”之意。
一次,祖母洗衣服时说:“洗衣裳不清洗干净,留在衣裳上的洗衣粉下次还有用呢。”
她面带微笑说着她的这一发现,而我的内心却感到很酸楚。©〔文/罗名旨 作者为媒体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