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就走在了路上。
在南方小城,难得摊上了十度以下的大冷天,在多数人在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时,我只能挣扎着爬出脏兮兮的床褥,披上仅有的一件旧棉袄,走上街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看到街上卖早点的小摊,我才想起我还空着肚子。小摊上人不多,稀稀疏疏过来几个刚睡醒的女人骑着摩托车提了一大包的豆浆和油条又扬长而去。摊位上有个丰满的女人在忙活着,热腾腾的雾气把她衬得有些神秘,看着她让想起了我多年前的妻子——虎背圆臀的模样,她一大早就在灶台上忙活的样子至今我都记得。站了许久,她似乎注意到了我。我看清了她,圆盘大脸,眉宇之间很平顺,似乎是个善良的人。她打量了我一眼,摆摆手赶走了我。到底是生意人,还未开口就知晓我的想法,让我吃白食确实有些难为她。长得像我前妻,却不似前妻般温柔贤惠。我用棉袄裹紧了身体,身子暖了也就不饿了。
水泥铺成的小路不时还有些小石子,我瞅准一块小石子从桥头踢到了桥尾,从街头踢到了尽头。路边蹲着几个小孩子,他们围着小圈似乎在“密谋”些什么,我正想走近瞧瞧,他们就一哄而散,嘴巴里分明在念叨着“老乞丐!老乞丐!”我打趣得“说”,老乞丐一大早就出来抓小孩了!他们被我一吓,立马四处“逃窜”,一会没了人影。当年,我背着我家虎儿,而是如此,他野得很,成天在外面流窜,可是只要听到我说,“老乞丐来抓小孩了”,他马上躲到我身后,跳上我的背,就一路回了家。这么多年流浪在外,不知道虎儿该有多大了?或者背得起我这个糟老头了吧。我随手捡起了地上一半的烟,放在嘴里抽了起来,这好像还是“好日子”的牌子吧,以前我女儿一直不愿意帮我买的烟……
这座小城,家家户户起了新楼房,新楼房安的都是防盗的大铁门,上前按门铃的要不是熟人,主人是不会开门的,我这副寒酸样任我在门外喊多久,按多久门铃都不会有动静。所以,我只好转战那些生活在偏僻地的老房子。
火红色的大门口,有个女孩背对着我。女孩蹲在地上,埋着头,一手抓着大把衣服,一手抓着刷子,一起一伏得洗着衣服,头上乱糟糟,任屋檐下的雨水垂落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没有发现。站了许久,她也一直没有发现我,我只好伸手碰了碰她,她转过头,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慌张。确实,我的出现似乎有些唐突,她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盯着我站了起来,全身弥漫着戒备的气息。我一边咳嗽一边拿出准备好的字条,递给她看:“祝你和你的家人幸福”,用手比划着,告诉她,我听不见声音,说不了话。她立马知道了我的来意,转向屋内,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招呼着家人。我抬头看到了大门的深处,各种生活用品堆满了大厅,主人似乎很忙不常打理房子,一只白色的肥猫长着伶牙盯着我。从屋里出来一个平头小孩,个头不小但脸上还带着脱不去的稚气,嘴巴也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女孩听完只好走进屋去,再回来时递给我一张折好的一元人民币。我接过她的钱后,正想走,她盯着我,指了指我手里的烟,摆了摆手,做出了咳嗽的动作。我知道她在跟我说,不要抽烟,会咳嗽。我看了看手里的烟,吸了最后一口,随手丢进了水沟里。离开后,再回头看,她又继续一起一伏得刷起了衣服。
走了一圈老房子,见到的人不多,多半都因为天冷掩着大门。一天下来,手里抓着的还是那一块钱。还好中午有个好心的阿婆给了块面包,不至于一天饿肚子。走到马路上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集市,我才意识到又要到举家团圆的节日了。我伸手摸进了口袋,硬邦邦的一张纸,好像跟火车票的大小差不多,抽出来一看,是那一块钱。再多几十张一块钱,或者就能换张火车票了吧。
大冬天的日子特别短,回到小庙的安身所已经差不多接近黑夜了。我铺了铺乱糟糟的床褥,刚躺下,远远得看到两个人影的晃动。两个人走进小庙,放下粿品,与跟庙的尼姑聊了起来。透着被窝的破洞,我分明得看见了那个女孩,那个给了我一块钱的小姑娘。她与白天看到的不同,一头乌黑的长发顺了些,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分外清晰。顶着小雨,蜡烛在庙里摇摇晃晃,她在庙里忙忙碌碌。她似乎在每一个神像面前都停留很久,跪在神像下喃喃自语,好像在为她所爱之人祈求些什么,时间长得足够她数遍她所有在乎的人儿。这么多的愿望能不能实现?
谁知道呢。
翻个身子,我把头埋在墙角的深处。
如果能实现,就实现我的一个愿望吧。让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