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来是趴在树下唉声叹气的，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染染就吓得慌了神了，左右看看没什么藏身之处，于是伸出两只爪子开始刨土。

还没等她刨出个洞把自己钻进去，就被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狐狸尾巴拎起，一个干净清澈的男声说道：“你是只狐狸啊！狐狸！遇到事情就把自己埋土里，你是鸵鸟吗？！”

被倒挂拎着的染染弱弱抬起头：“辰白师兄……”

辰白一脸好笑：“是不是这次的考核又没通过？化人形又失败了？又觉得没脸见我了？”

假如此时有人经过，定会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下巴都掉下来——一个身形颀长，容貌俊美，一副芝兰玉树风姿的男子，拎着一只小狐狸就是一顿训斥。而小狐狸低头受训，偶尔嘴里还嘀咕两句顶嘴。

辰白作为大师兄，本身资质非凡，在修习上又刻苦，一千年不到就化了这谪仙般的人形。而染染与辰白师出同门，可能是资质不行，几百年了，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模样，尚不能化成人形。整天淘气又没心没肺的，没少让辰白操心。

“这死丫头，怎么又不顶嘴了？”辰白心想。

染染眼睛滴溜溜一转，竟直接“哇”的一声哭了。

这时候就有路过的师弟扭头过来：“师兄你又在训染染了？哎呀师兄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你计较个啥……”

辰白满脸黑线，几百岁的小孩子？！再低头看一眼用爪子捂着嘴偷笑的染染，拍了一下她脑袋斥道：“死丫头。”

二

虽然每次都耍无赖，但其实不能化人形，染染心里也是很着急的。

按照狐族的传统，再过三个月，就是狐族老祖宗的寿诞了。那个时候，狐族的各族分支齐聚狐仙岛，而辰白作为雪霄狐一族第一大弟子，到时候是会被请到上座的，不像她，估计排到比末位还末位了。

而上座的各族杰出代表，是可以邀请一位亲近之人，与自己同座的。

染染还记得，那天晚上，天上满天星光，好看极了。辰白盘腿坐在星光下，伸手把染染拎过来，让她趴在他腿上睡觉。

辰白师兄身上的气味真好闻啊，周围的景象又样样都舒服，染染闻着闻着就要睡着了。快要睡过去时，她听见辰白师兄温柔好听的声音：“染染，到时候狐族大会，跟师兄一起，坐在师兄旁边好不好？”

那当然好啊。染染心想着，就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听见辰白轻笑着说：“那就说定了。”

她希望，那个时候，她是可以骄傲地走在辰白身边的，而不是被他拎过去或者抱过去。

那样会很像他带过去的宠物。

迷迷糊糊间，染染感觉到辰白师兄的手摸过她的头顶。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盯着辰白看，看着看着就险些醉过去了。

苍天啊，狐祖狐宗啊，辰白师兄生得怎这样好看啊。

辰白也低头浅笑看着染染，小狐狸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好似被那千年冰泉浸洗过的黑水晶一样清澈。

“染染，你别这样看着师兄，你这样会让我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

听到这话，染染低头竟然认真思考了一会，半晌又摇头道：“不要，师兄的东西都没有师兄好看。”

所以你刚才是真的把我的东西都盘点了一番？辰白心想。

“那若是这世间还有比我更好看的呢？”

染染大惊：“能比师兄更好看的，那还是不是人呐！”

辰白心下无语，说道：“染染，我们本来就不是人，我们是狐族。”

“哦，对哦。”染染恍然大悟状：“我就说嘛，能比辰白师兄好看的，肯定不是人。”然后趴下又想睡觉，没一会又坐起来，认真道：“因为辰白师兄不是人，所以才这么好看。”

“……”辰白抬头赏星星，心情复杂。

三

染染长得小，气量也可小。

上次狐族的花铃师姐给辰白师兄送情书（人间的话本子看多了吧），好死不死让她瞧见了。当时就把染染给气的呀，掉头就跑，晚上还气得多吃了几碗饭，化悲愤为食欲，所以半夜就撑得肚子难受，睡不着在地上打滚儿。

可是能怎么办嘛，花铃师姐化了人形那么好看，身材又那么好，每次她走过都能引得一堆男狐狸驻足欣赏。再看看自己，还是一只灰不溜丢的小狐狸，化了人形也八成没有花铃师姐那样美丽。

哪里有理由去让辰白师兄不收那封情书嘛。

哎呀好气啊。

好气啊好气啊好气啊，想想就好气啊。染染想着，就在地上打着滚。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捞起，往它嘴里塞了一颗山楂。

辰白叹口气：“真怕以后别人拿点吃的就能把你拐走做狐狸火锅了。”

染染嚼嚼山楂，咽下去问：“师兄不是跟花铃师姐在一起吗？”

辰白反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跟她待在一起？”

小狐狸垂下脑袋：“花铃师姐那么美，不像染染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

“染染才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辰白把她抱在怀里，揉揉脑袋。

什么？染染问道：“可是染染就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啊。”

辰白笑着摇头：“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小狐狸，可是，只有染染是我唯一用了真心的小狐狸，就是这真心，让染染不一样了啊。”

所有狐狸都知道，染染是辰白从山里捡回来并养大的。彼时辰白作为大师兄，还尚不能化人形，只是一只走路威风凛凛，看谁都用鼻孔看的大狐狸。有一天出去，傍晚就叼了一只小狐狸回来，从此啊，这心思除了修炼，就放在这小狐狸上了。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吧。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在路上捡到这只小狐狸，可能看他凶得很，哇的一声直接哭了，一边哭一边拿小爪子挠他，这每一下，都挠在了他的心上。

从此那只大狐狸身后就多了一只小狐狸。

相当俗套的故事，可是就是让辰白觉得甜甜的。

四

一个个子小小、清秀可爱的小姑娘，躲在树上生怕被人瞧见，但还是被辰白一只手就揪了下来。

“化了人形不开心吗，为何要躲着？”

染染嘴一扁，又想哭了。

这次的化人形，不是靠她自己的，是她偷来的。

那日辰白出门，不带着她。她就觉得肚子里憋着气，心想，你不带上我，那我就去拆了你房间。

然而真正溜进了辰白的房间，她又想：算了吧，万一辰白师兄回来还得收拾房间，太累了……不，是太没必要了！才不是怕他会累呢……

脑子里转着这堆想法，抬头，就看到辰白桌上，一个精致至极的沉香木盒子，那盒子里的锦绣锻里子包裹着一颗朱红色的类似于丹药一样的东西，散发着不知名但是极吸引人的香气。

“这是什么呀？太好闻了。”染染心想着，费了半天劲才蹬上桌子，拿小爪子把丹药扒拉出来玩。

结果刚把丹药扒拉下桌子，丹药就往桌边滚去了，急得染染用爪子去拦，结果方向没拦好，丹药又换了一个方向滚去。眼看着就要掉下桌子了，染染急中生智，跳过去拿嘴把丹药咬住了。然后没控制好自己身体，嘴里叼着丹药又掉下了桌子。

“咕咚。”

晴天霹雳。

染染坐起来拿爪子摸摸自己喉咙：完了！我把辰白师兄那个丹药！咽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等她拿爪子去抠喉咙，就觉得肚子一阵剧痛，浑身开始发热，直至痛晕过去。

等她醒来，自己就已经是人形了。慌得她在房间里找了一件辰白的衣服穿上就跑出去爬树上躲着了。

辰白回来见桌上的丹药没了，又看地上的狐狸爪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闲庭散步一般到她平时爱躲着的那棵树，一抓一个准。

“化了人形不开心吗？为何要躲着。”

而且躲也没用。如果辰白真的气极了不理她，她自己就会跑出来撒娇打滚求饶认错。

还真别说，她化了人形的样子，果然是极可爱的，娇憨活泼，单纯无害。虽然并没有继承狐狸精的妖媚勾人，但是这样乖乖巧巧的，也很不错。

染染扁扁嘴：“因为，这不是染染修炼成功得来的。而且，而且……”

辰白好整以暇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说，你偷吃了我的丹药？”

闻言，染染低下头，不知道这一次做错事，辰白要怎么惩罚她。

“你就没想过，这丹药是我为你寻来的？”

“你一直没有成功化成人形，我才去为你寻来这丹药，对于你这种小狐精，一颗可抵多年修炼。”

染染抬头：“可是……这样就不是我修炼来的了啊。”

辰白轻笑：“这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师兄就不会为我感到骄傲了吧？”

这话让辰白愣住了。

一直以来，染染的修炼都是最慢的。她倒也不是偷懒，而是天生资质差，辰白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弱的辰白都不需要出多少力气就能直接捏死。

所以辰白虽然对她要求严格，但是也对她付出了比同门其他是兄弟多出了数十倍的耐心。染染知道自己资质差，却也从来没要求过辰白给她开后门什么的，都是乖乖的按照辰白所说的去要求自己。

一遍失败了，就再来一遍。

她每次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进步的时候，辰白眼睛里的欣喜和骄傲，她是看得见的。

这一次，他虽然开心，可是他没有为自己骄傲。

“我也很想化成人形，可以在狐仙大会走在师兄身边。可是我希望，那是我自己修炼得来的，那是我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师兄给的。只要我是自己修炼出来的，不管我花了多久，师兄都会为我骄傲的吧。”

辰白笑着摸着她的头：“那要是，狐仙大会到了，你还只是一只小狐狸的样子呢？”

染染扁着嘴答道：“努力过了，可是……”

“不用可是了。”辰白道：“我可以给你很多，但有些路，确是你要自己走。你没想过让我帮你一路直上，而是选择了自己走，这，就已经足够让我为你骄傲了。”

“那么染染，师兄要向你道歉，我不需要去寻这个丹药来助你一步登天，这是对你的努力不信任。我真正应该做的，是陪着你，一步步走过来。”

“我走得比你快些，你不要急，我会在前方等着你。”

五

狐仙大会。

辰白作为雪霄狐一族的杰出代表，在向狐族之主送过贺礼，献上祝寿词后，走向自己的位子。这时候众人，哦不众狐才发现，辰白身后跟着一只灰不溜丢的小狐狸，一直奋力地跑在他身边，保持跟他同步。

是的，染染还是没能化成人形。

但是这段时间，她进步很大，化人形已经指日可待，所以辰白已经很开心了。

“不要慌，一步一步来，我会等着你。”

我当然不会慌，我知道你在等我，而我，也会努力跑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