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你好,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昼夜交替、皓月初上时分,大悦城楼下,青年路地铁站B口像是一张倾盆大口,不断吞吐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口旁,一个年轻的身姿姣好的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职业笑容,时不时欠一下身,向过往的路人分发着手里的宣传彩页。尽管这些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人,有的会礼貌地回应一句“不需要,谢谢!”,有的则面若无人、置之不理地匆匆掠过,更有甚者会表示出明显的反感,在伸手接过后又随手丢弃,但是他们仍旧像是镶嵌在夜幕下的繁星,一闪一闪的,给推销员们带来希望。
时间流沙般消逝,手里的宣传页由厚变薄、由薄变了,女人细数一下统计到的有意向顾客的联系方式,才三十有余,这是用三百余次的拒绝换取得来的。
“收获还可以,至少没有白忙一场!”女人一边想着,一边去马路对面招呼自己的同事一起回门店。
“你先回去吧,婷,我还剩几十张,发完再走。”
婷点点头,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往回走。门店位于地铁站北侧约三百余米的写字楼的裙房里,上下两层,走路便到了。这段路依地铁和大悦城而居,算是个小型的商业步行街。各色餐馆、歌厅、超市、酒店林立,每当夜色降临,样式繁多的绚丽的霓虹灯将这里装扮得格外繁华、脱俗。居住在附近一带的青年男女,在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都喜欢到这里来约会——逛街、吃饭、看电影以及参加各种展会等等。婷在路上走着,在经过一些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时,她的心里总会感到一阵阵的酸楚。她竭力将头扭向别处,尽量不去理会这些公开的恩爱,以免带给自己苦涩的触动。
门店里的同事大都下班了,只剩下一些教练和前来锻炼的顾客。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将资料收拾好,打完卡,便走出门店往公交站牌走去。这是她“离家出走”的第七天,来到迈斯健身馆的第三天,虽然还处于试用期,但是她向领导请求“多安排些活儿”,以便繁忙的工作可以暂时将她从痛苦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婷的痛苦主要来源于她对婚姻和爱情的幻想的破灭。她永远也忘不了一周以前,丈夫明喝醉酒的那个夜晚,她无意间在他的手机里所发现的令她绝望的真相。
明和婷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两人的家乡位于冀南太行山区的一个小村庄。由于同龄的孩子少,两家又是前后院,所以明和婷的很多快乐的童年时光,如磨盘与碾般重叠在一起。只是两人均不善学习,初中没读完便辍学回家,随后跟着家里的长辈外出打工去了。等到了年纪,他们便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在城里的年轻人认为自己还是孩子的年龄,明和婷却都已经为人父母了。
时间就像齿轮一样,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着。为了挣一份更好的生活,明和婷将孩子留给老家的父母抚养,收拾行囊来到北京打拼奋斗。在朋友的介绍下,明在海淀区一家酒店做服务员,如今已晋升到大堂经理的管理岗位。婷则在酒店旁边的商场里做服装导购。两人勤奋努力、踏实肯干,几年下来,他们已攒钱在县城里付清了一套楼房的首付。婷想着,再过几年,他们再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届时,孩子渐渐长大,父母依旧健在,一家人闲暇时自驾外出旅游,该是多么美好的理想生活的画面啊!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一周前的那个夜晚被打碎了!
那个夜晚,婷如往常一样,在店里和同事对完账、清点完库存后关门下班回家。他们居住在明就职的酒店所提供的宿舍内,就位于酒店的后头,离商场也很近,步行五分钟即到。婷在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下班时,店长下达了总公司下发到门店的通知,由于受到电商的冲击,实体门店的业绩大幅度下滑,自即日起,门店实行末尾淘汰制,若导购员业绩连续两个月排在门店最后一名即被淘汰。而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业绩不佳,倘若再不提升,则将会面临着失业的风险。光是想想,婷就觉得肩上像是背了一座大山般的沉重。
回到家,推开门,婷发现明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卧室的床上呼呼大睡,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烈的酒精的气息。“又喝这么多!”婷一边嗔怨着,一边打开客厅的窗户通风。明那天晚上有应酬,婷是知道的。自从明晋升到大堂经理后,他们的住处便从上下铺的公共宿舍搬到了这间一居室,有了独立的卫生间、厨房,生活明显便利了很多。只是,明的应酬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不胜酒力,每次都是酩酊大醉地回来。婷担心他的身体,劝他少喝点。但每次明都是把头一扭,没好气地说:“你不懂!”婷也就无可奈何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婷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在低下头洗脸的空档,她蓦然发现盥洗池下方的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一只拆封的,且套内仍残留着少量精液的杜蕾斯避孕套。婷有些莫名:“我们都是在卧室里做的,怎么这里也会有?”正疑惑间,她听见明的手机“叮咚”响了好几声,是微信来信息的提示。婷走过去,看明还在熟睡中,便拿起手机,发现信息是一个备注为“瑶瑶”的姓名发过来的,称谓极其亲昵,内容极为淫秽——“老公,睡了吗?”、“你今天的表现好勇猛啊,人家还想要~”、“你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呢?”婷的脑子感觉“嗡”的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钻入脑海。她想翻看一下细致的聊天记录,却发现自己的指纹已失效、密码已更改,连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打不开手机了!婷有些怒火中烧,真想把手机摔到明的脸上,把他喊起来质问。但是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想着还是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决定,免得冤枉了他!她将手机放到熟睡的明的右手下,用手轻捏着他的大拇指放到了HOME键上,手机被打开了,婷点了进去。
之前的信息估计是被删除掉了,最早的聊天记录是从下午两点多开始的。婷滑到了最上方,一字一句地读着两人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先是调情,随后明挑逗她在他晚上应酬前来自己的住处“一起爽一下”。婷的心绪起初是怀疑和好奇,紧随着便转变为震惊和盛怒。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鼻孔如炎症患者般堵塞得难以呼吸,她的脑袋里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原子弹,哄嗡作响、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聊天信息可以显示,两人勾搭在一起已有半年之久。是自己神经太大条吗?还是智商过于愚笨?为什么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苟且之事?倘若不是未被处理彻底的避孕套以及明今晚的熟睡,婷想,自己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一想到自己如此深爱且信任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亲吻、厮磨、翻滚着行云雨之欢,而且就在自己夜夜安枕的床上,婷就感到恶心地难以自持。为什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是自己年老色衰,对明没有吸引力了吗?还是单纯地只是明喜新厌旧、另寻新换了呢?婷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恍恍惚惚地飘到了客厅,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直至一丝不挂,站到穿衣镜前,就这么观望着自己,镜子里的女人同样也在注视着她。她们彼此对视着,如初识一般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虽然褪去了年少的青涩,但也独具成熟女人的魅力。眼神虽有些呆滞,但是容貌姣好,也丝毫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脖颈细长、身姿颀瘦,除了腹部由于生育遗留的妊娠纹以及些许赘肉外,其余部位仍如少女般白皙、紧致。她实在想不明白,明为什么要置自己的家庭和前途于不顾,去冒那偷腥食荤的险呢?难道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蔽日、出轨于无形吗?还是他已然对我们的婚姻失望,抱有着离婚的打算呢?这件丑闻目前为人所知吗?还是路人皆知,独独瞒着我呢?明和那个“瑶瑶”,谁先主动勾引的对方呢?······
婷摇摇头,颓然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太多的问题让她想得头有些痛。突然,电光火石间,婷隐约记起了那个名叫“瑶瑶”的女孩的模糊的脸部影像。她之前因事去酒店找明时,便是一个名叫“瑶瑶”的服务员领的路。婷竭力地搜索所有有关瑶瑶的记忆,如拼图般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女孩生就一双丹凤三角眼,鼻梁和嘴巴较为精致,脸盘微圆,肤色略显黝黑,中等身材。婷又打开明的手机,翻到瑶瑶的微信朋友圈,自拍照验证了她的猜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如此一位俗不可耐的“尤物”闯进了她原本和谐的家庭。
人在盛怒之下的表现很有些不同。有些人极其迅速而激烈地爆发出来,十分冲动且极具攻击性、破坏性;而另一些人的表现却恰恰相反,他们极为冷静、克制自己的情绪,隐忍不发、理智面对。婷属于后者。她思索着,自己要像大多数人那样把明从被窝里揪出来,对他打喊叫骂吗?还是找到瑶瑶的宿舍,对她声讨,扒衣示众呢?这样虽然暂时出了口恶气,但是也势必会惊动明的同事和领导,这件丑闻也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明的工作能否保住也尚未可知,显然是不可取的。那心平气和地谈判?明会和自己离婚吗?离婚的话,财产如何分割,孩子还那么小,又能跟着谁呢?不论跟着谁,孩子能在单亲家庭的环境中健康快乐地成长吗?还是明会痛哭流涕地向自己道歉,乞求自己的原谅呢?那自己会原谅他吗?原谅过后,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和睦地生活吗?
剪不断,理还乱!太多的问号,像一把把小勾子一样挤满了婷的脑袋,也抓挠着她的内心。她就这么坐在客厅里,抓耳挠腮地想要搞清楚她到底该怎么做。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再过三个多小时,黎明的曙光就要刺破黑夜,映照在东方的天际线上。但是婷的脑海里,却仍旧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她感觉自己像是飘荡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里,如此孤独无助。她终于绝望地发现,在天亮之前,自己是无法理出个所以然来的。而她又不想熄灯上床,上那张肮脏的床就寝,也不想在天亮后继续面对虚伪的明以及这虚伪的生活,假装着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做不到!
“逃离吧,离他远远儿的,让他找不到你!等想清楚了再回来!”
这个念头在婷的心里愈发强烈。她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正好导购员的工作也无心再做了。再三思索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简单装了几套换洗衣服,给明留了张字条“我走了,不用找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想一些问题,想清楚了就会回来”后,赶在黎明到来前,离开了家。
就这样,婷从北京的西北四环迁移到了东五环外。由于所带的钱不是很多,为了节省开支,她租住在一家城中村的自建公寓里,并在大悦城附近谋求到一份健身馆的推销员工作。虽然距离那个夜晚已过去了一周的时间,但婷的心里仍一团乱麻,不知所措。期间,明发疯了一般给她打了无数遍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但这只会让婷的心里更加烦乱。她索性将丈夫删除、拉黑,才总算得到片刻安宁。
等她回到自己的落脚处,周边再没有一个人,只剩下她自己时,她终于卸下自己所有的故作坚强的伪装,真实而坦诚地面对自己。婷默默地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历程,禁不住泪流满面。那种漂泊在大海上的巨大的孤独感又一次紧紧地包裹住她。她太需要找个人倾诉了,哪怕只是简单陪她聊聊天也好。家人和朋友是不行的,她害怕隐忍不住、露出马脚,让他们看出端倪。可是,陌生人又到哪里去找呢?谁又愿意听她怨妇似的诉苦、唠叨呢?
婷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鬼使神差般拿起来,打开聊天软件,点进了“附近的人”界面。正浏览着,手机“叮咚”一声响,她看到一个昵称为“夏天的风”的男人给自己发来一条“你好!”的打招呼信息。她本想继续浏览的,可是这个昵称却让她颇有好感。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看看这夏天的温暖的风能不能抚慰自己这颗受伤的心灵。于是,她在来言的下方予以了回复:“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