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杨绛先生百岁寿诞之际的语录让我感触颇深,我曾经有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时间,终日以泪洗面,寻思着如何才能更快地走向死亡。所幸的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死法,那段日子就被时间推走,我一个人硬生生地撑过去了。如今回想起来,就如同得了一场大病,我被甩出了正常生活轨道,眼睁睁地看着同龄人在正当好的年纪里做着正当好的事情,继续着各自美好的人生,而我卧病在榻,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我惶恐、抱怨却又无可奈何地将每一根神经逼近崩溃的边缘。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可以下床走路了,我才知道最坏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那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我得了份薪水低廉的工作,工作清闲,但喜欢积压工资。单位在县城,家在小镇,为上下班方便,我在县城租了间小房子,简单置办了家具,开始了独居生活。
小租屋只有十几平米,窗户正对着门,采光不错,房间的左墙边放着两支并排单人床,一张写字台,右墙是厨具:供做饭的桌子、贮水的桶还有煤气罐,贴着窗台置放一张小饭桌,这样的摆设之后,整个房间只剩三米见方的空地了。所以每天十几分钟就可以打扫整个房间。房间在二楼,没有自来水,亦无洗手间,用水得去一楼的房东太太屋里提。解手则需要去外环路五百米处的公厕。因为房间电线老化,房东绝不允许用电器做饭,所以我学会了用煤气。
我住进去时正值深冬,房子临街,敞亮地迎接着四面八方的风。因为年久失修,整个房间已经不那么牢固了,门板和门框之间已经有了不小的隔阂,床框与玻璃之间也不那么亲密了,风吹过时,门板就会与门框撞击,发出烦人的声音,窗户也会不甘示弱地叫嚣。我用宽胶带纸贴了门缝和窗缝,又找来两条旧毛巾,每天回家就塞到门与地面的缝隙中,这样做多少是有保暖作用的,但仍是不能完全抵御粗旷鲁莽的北风,许多个沉睡的夜晚,我被钻进屋子的风吹醒,就好像是一股浪,扑开窗帘涌过我的脸,我会被那一刻的寒流惊醒,顾不得害怕,又裹紧被子蜷缩着身子去找寻周公。那个冬天,我在那座老态龙钟的房间里盖着厚厚的棉被,棉被上面搭着毯子,毯子上面搭着羽绒服,度过了我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季。
让我产生自怜情绪的并非是沐浴在寒冷中的房间而是“遥远的公厕”。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形成了一种特别不美妙的生物钟,总是在夜晚十点以后,或凌晨五点左右排宿便。每次都是在睡梦中,被肚子的剧烈反应弄醒,然后匆匆忙忙穿起睡衣鞋子,抓了钥匙,提了褂子,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去,那段时间天天都得吃感冒药,因为棉衣总是在路上才穿。那种为上厕所而不顾一切地奔跑在我人生中也算是空前绝后了。一次解手出来已经十一点,我一个人走在全无街灯的外环路上,路旁的人家很多已经熄灯,我借着微弱的灯光,走向我的家,偶尔有运煤车呼啸而过,之后周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我当时放松的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某一天,我在这条路上被杀死了,多久才会被发现?”然后,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那一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后来,我在一次解手晚归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倒地的老人,我跑回去找了房东,街坊们商量着报了警。凌晨排便才考验我的意志力,五点的深冬,天黑得只差见鬼就能以为是地狱了,我从家里冲到楼下,却得在大门口止步,阴森森的大门锁着,院里十几户人家都在酣睡,我不好意思惊动叫门,当肚子平复些便翻墙跳出,这种惊险刺激的“奔厕经历”估计是没有几人体会过。数次之后,我在一个晚间特地找房东太太要大门的钥匙,老太太云淡风轻地说“大门不锁的呀,门锁早坏啦”又告诉了我打开的步骤。后来,我每次第一个开大门时,都会暗笑自己的愚蠢。
比起如厕,伙食的基本需求就不那么痛苦了。没有做饭天赋的我稀里糊涂地提起了菜单,其实也就是切个西红柿。工资一拖再拖,房租必须如期上缴,这让没有任何积蓄的我彻底陷入困境。为了维持正常体力上下班,我将一日三餐缩减成一餐,而这一餐也只是西红柿鸡蛋面。虽然做法和流程都很简单,但初始仍让不食人间烟火的我手忙脚乱。一个午饭结束的中午,我照例午休,刚入睡便被闺蜜call醒让陪逛街,起来感觉脑袋很是沉闷,以为又是感冒。晚间回家,刚开门就有扑鼻而来的煤气味,闺蜜一边关煤气一边怒吼着“你做完饭就不知道关煤气吗?”我顾不得回答,认真地感谢她的邀约。时间继续推逝,我已经债台高筑,工资却依然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西红柿鸡蛋面也成了奢侈品。我去超市买了两块钱一袋的汤面调料,每天在白水煮熟的挂面里撒一点,便是一顿饭。那段时间,我就像失去了味蕾一般在小租屋里倔强地吃着自制汤面,任凭每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到碗里,我再喝光那掺着许多眼泪的汤,一个人紧闭心扉,不肯向任何人求助。
那时已经开春,暖气已停,小屋变得比深冬更冷,我在家徒四壁的小屋中“享受”北风依然肆虐凛冽的“倒春寒”。而今想来,那段日子该是我生命中最为艰难的时光了,真可谓“饥寒交迫”。
自制汤面吃了两个月后,积压许久的工资终于如潮而至。我清尝完债务后还有结余,于是买了彩色的壁纸和贴画把小租屋“装修”了一番。屋子从此不再冷清了,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又过一段时间,我还沉浸在“新装房”的新鲜幸福中,一位友人致电,她和别人合租的两室一厅单元楼中另外一个女孩已搬走,问我是否愿意和她合租。我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不需要思考的,她住的单元楼,那里窗明几净,有自来水,有卫生间,厨房可用电,于我,这样的居住条件已是天堂。我再也不用一个人提着一大桶水踉跄地上楼,再也不用凌晨翻墙长途跋涉地上厕所了,再也没有嗅着煤气味午休的危险了。那一刻,我无比笃定地相信:我生命中最坏的时光已经彻底过去了。
那些已逝的时光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地插在了我的心头,我习惯了它的存在,但却不能触及,一旦有人碰触,心就会一阵阵地生疼。我曾经被魔鬼的声音充斥着心智,一度以怨恨回应着整个世界,我觉得亲人朋友不爱我,所以不会主动关心我的处境,不会主动在危难之际对我施与援手,觉得命运对我不公,给我安排这样一场绝望无助的人生,觉得全世界都欠我一场安抚,我一度冷漠自闭,不与任何人交流,收起自己所有的温柔。
当那段时间沉淀许久之后,一些被浑浊和无助掩盖的东西渐渐在我心里开始明晰,我历经了最艰苦的生活,开始追求质朴的生活,感知幸福的能力竟然得以提高了。我豁然地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被世界抛弃,因为世界根本没有留心到我。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外界的压迫和物质的匮乏,而是心力的颓废,只有内心有着追求美好的愿望,生活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朝气才会由内而外生出。你要快乐,谁都拦不住!我在那段时光中悟出了最重要的人生真谛:生活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