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当你觉得,穿着冬衣的身子有些燥热,腿脚向前迈有些笨拙,那就是阳光让你的身体感受到她的热情。于是田野的泥土也一下灵敏的感知,涌动起热情来回应,于是土地上的各种植物,就用拔节,抽枝和盛开繁花来向阳光回报。
越冬的各种菜,一天天变样,长得特别旺相,菜地里挤挤挨挨的,即使是矮小的品种,突然间也挺直了身子,长高了很多。特别是九头芥,不能鲜吃,专门用来腌制咸菜的九头芥,蓬蓬勃勃的盛开像孔雀尾翎似的叶子,几棵菜,就挤满了一畦田,一丛丛割下来,用稻草像捆柴火一样捆起来,几捆就挤满了一辆手推车,手推车推着一座绿色的山丘,把它们运回到村子里。这是家家户户,开始腌制咸菜的第一步。
一棵棵九头芥,晾在院子里的竹竿上,挂在菜园子低矮的墙头上,躺在溪滩的鹅卵石上,排在大水缸的边缘,遇到阴雨天,就直接挂在了二楼的楼沿,那里平时是晾晒衣服的地方。几天下来,这片绿色的丛林,变得萧条而斑斓,青草的气息,渐渐退去,在九头芥变得绵软但没有酥脆之前,女人们瞅准时机,把已经瘦身的它们挑到清溪边,进行细致的沐浴。在清水中洗涤,淘去泥土,择去朽烂的茎叶,让她们出落得清清爽爽,就可以整装待发了。
在巨大的案板上,在刀具冰冷的砍切下,一堆黄绿的九头芥变成了一箩筐一箩筐的咸菜的雏形,和粗盐拌和后倒入早就洗净晒干的陶瓮或大缸里,源源不断的,倒进来,用擀面杖使劲地锤击,用拳头不断地挤压,一直到绿色的菜汁渗出,直到陶瓮或大缸塞得满满实实,即将溢出,就在上面堆叠上巨大的卵石,(它们从河滩捡回来,专门承担这份艰巨的任务,年年岁岁),接着,就把一切交给时间。
几天后,腌菜缸里的卤水,就冒泡了,石头却陷了下去。伸出手指头蘸一点卤水尝尝咸淡和味道,就知道咸菜是否腌透,太绿的腌菜,有青菜生涩的味道,也不利于身体健康,必须得黄灿灿的才好,味道鲜美,爽口,松脆,直接吃甜美,炒菜,炖汤,和面,配稀饭,烤饼,味道特别鲜美。一碗咸菜就可以撑起一桌菜,从田野里走向餐桌,带着泥土和太阳的芬芳,借助盐的力量,历经淬炼,九头芥的生命得以延长,得以绽放。
天气一天天暖和,腌制好的水灵灵的咸菜的保存期毕竟有限,女人们会挑一个好的日子,把一缸缸的咸菜,倒入大铁锅中煮透,它黄色的衣衫在烈火助力下变成黑衣,煮得越久,咸菜的香味越浓烈,它的颜色越黝黑。然后在太阳下,在炽热的阳光的沐浴下,咸菜终将以黑亮的干枯的模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得以对抗时光,让生命再一次延长,当然那绿色的九头芥山丘已萎缩成那黑灰的一堆,只装满一个不太大的陶瓮。这就是霉干菜。
霉干菜在南方人的成长岁月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黑黑的霉干菜是百搭的,即使没有油,在煮米饭的锅中蒸一回,浇上一勺米汤,就会喷涌出浓郁的菜香,一碗白米饭就能下肚,黑白搭配成为一种经典,在寒门学子求学在外的漫长时光中,抚慰他们的饥肠和寂寞,让他们梦想成真,霉干菜自然赢得了博士菜的美誉,代代相传。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它是每个家庭的餐桌的主角,腌制咸菜,是未雨绸缪,是一个家庭勤劳智慧团结的写照,让平凡的生活得以细水长流。它也是我们每个烟火人家的物质事件和精神事件,进入了我们每个人的血肉,影响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