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生的中秋节

光秃秃的树干竟然不知多少年了,还在通往菜园地的路口站着,似乎一点也没有倒下的痕迹,往年五月的槐花香,如梦如幻的还在飘摇着,这故乡的云终究还是大朵的不食人间那烟火,永远置身事外在桃花源的旖旎里,此刻林墨生用手抹了抹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顿时湮灭在了他那过于干瘦的手背上。

约莫有五年春秋了,林墨生突然有些难过地转过头去,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抹掉这渺小的伤感,小水坑里几只臭鱼正在挣扎,无助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这灿烂的盛夏已然远走高飞,立秋日的风,携卷着鸟儿们做着整齐的告别。

再过十日就是中秋节了,林墨生计算好了日子,向着经理专门请了半月假期,说起来这次返家,他前前后后准备了许久,深黑的皮箱子里都是美好的礼物,坐在火车上时,他就很是兴奋,靠窗的35号座位上满满都是他雀跃的情绪,对面的那位总是嘴里吃着酸辣味泡面的中年质朴男人,一脸笑嘻嘻地直盯着黑皮箱子。

生娃子啊,是你啊!一声尖锐的热情声,从五米外不转弯传到林墨生的耳朵里,惹得他竟有些猝不及防,是我那个邻居家的碎嘴子二婶吗?林墨生快速思索大脑存入的不同画像以及各种声音,终于确认了身份,吁了一口气。

二婶好啊!林墨生有力地回复着并不忘还一个耀眼的笑容,即便他也不清楚这笑容里藏着多少纯粹。穿了一件暗红色薄秋衣的二婶,看上去像个正在漏气的皮球,圆圆肥肥的胸脯上那两坨东西格外引人注目,真是个能生养的家伙啊!这点也没错,他们家一共有五个男孩子,幼年时刻邻居家的院落里从无有真正的安静,这点让林墨生非常欢喜,他实在是过分喜欢看着别人家鸡飞狗跳,一副乱糟糟的样子!他觉得这很像是一个露天的戏剧表演,认真观看的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某一刻会生发出种特殊的骄傲感。

崭新的纯白色楼房犹如利剑般,依偎着耸立在这小小的村庄上,直晃得林墨生的眼一丝生疼,高大颇有气派的朱色大门好生威武,门把手上的铜狮子面露狰狞表情,令人不敢胡乱造次,林墨生走在这几乎面目全非的小村世界里,他拉着那沉甸甸的黑皮箱子,竟然有些不知名状的害羞起来了,那些个小小的礼物,他十分怀疑它们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砚山村,这个名字颇有文化气息的小村庄,此刻在黄昏暗淡之光的映衬下,一片淡黄,犹如一个流浪者过分饥饿的脸色,散发出一种细微的寒凉气味!林墨生不敢放慢脚步,迅速地穿过两条水泥主道一条碎石小巷,终于就这样站在了家门前,灰色大门上的春联依旧红红地,严肃的关公和张飞不苟言笑,像极了他的往日模样!竟有些莫名紧张,林墨生幽幽地笑了,像个犯错的孩子,躲避着往日里父亲那大大的鞋拍在屁股上。

抬起右手腕,看了眼陪伴自己多日的黑色手表,已经马上七点钟,不知父母可还在慢悠悠地吃晚饭,哎,只怪自己过于鲁莽,早应该告诉他们今日归家的,也实在是过于想给他们惊喜了,林墨生此刻蹲在门角处,黑色的皮箱子护佑着清瘦的他,夜色逐渐浓重起来了,他拍了拍胸膛,嘴角裂出了一个花儿般的笑容,恰如一个朝气勃勃的士兵,自信满满地预备着冲上战场。

爸,爸,爸,几声含着过分喜悦的粗哑声音,流淌在这浅浅的夜色里,甚至都没用够十大步,林墨生就站到了堂屋,一眼看到的就是父亲圆圆的后脑勺,整个身体都快陷入了沙发中,犹如一条喝醉酒的胖鱼辨不来左右上下,疲倦的眼皮根本未察觉到任何人的造访,已经稀疏不堪的头发有些油腻地在吊扇转动的风里轻轻摆动,蓝色的确良衬衫还是那样的老模样,嘴里噙着的一只烟还在微微地发出稀疏的红光,桌子上快要和自己同岁的21寸彩色电视里,又是在播放着非洲大草原上的血雨腥风。

也许是该换个电视了,林墨生右手食指用力按着遥控器,无奈就是没什么声音出现,白色茶几上的盘子里还好有些剩菜和馒头,林墨生随便扔下了行李,去到院落水井旁洗了把手和脸,这才安然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了,这么多年,母亲做的饭菜即便放多久,也都胜过海珠城的任何一家酒肆。这一点永远都是不变的真理!林墨生很满足地把嘴巴塞得满满的,盘子里的辣椒炒土豆丝,白花菜炒肉,不到十分钟就被林墨生全部吸进了肚子内,一副满足的神情,很轻易地就浮现在了他同样甚是疲惫的脸上。瞅着墙上贴着的大大的耶稣受难图,林墨生猜测母亲定是吃罢饭去了村子东头,参加教会去了。才落得父亲一人在家无聊地,看着几十年永远都在打打杀杀的非洲大草原。

还真是好奇呢,那些个狮子猎豹们如果变成人,会不会也是如此善良呢,林墨生每每看到这些个急速奔袭的动物们,总会没来由地想起这些,此刻距离他上一次伴着父亲,小女孩般坐在电视旁津津有味地看动物世界,也不知溜走了多少光阴啊!轻轻地拿掉父亲嘴里噙着的烟,林墨生又很是利落地收拾了满是杂物的茶几,他才移步到西厢的厨房,认认真真地清洗碗筷和炒锅。燃气灶上那个只穿着三角裤头的两个小兄弟还在啊 !都这么久了,勉强还是能看出他们闪亮的眼眸。林墨生突然间就像重新加了油的汽车一样,他的眼睛里聚满了光,只因这个小院落,是他永远的家啊!即便这家多少是冷清的,甚至不是令人愉悦的。

眼下虽正值秋收之际,不过几亩肥沃的田地已然被背后发出光的那些人收走了,当然了这是最合法的行为了,早年间那间低矮的村委办公室内,时不时传出的欢笑声,至于具体缘由也是鲜为人知的了,林墨生这会双手叉着腰,活脱脱地一副老人家模样,他看着已经熟睡的父亲,实在是不知要说些什么,那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根本不成调子,林墨生屁股沉沉地瘫在靠椅上,想着还是等母亲回来再睡的好!免得上了锁又要起夜浑身冷啾啾地去开门。

图片发自简书App

也许是许久未回,林墨生此刻竟毫无困意,他把灯光调暗后,就来到了院子溜达散步,黑兮兮的四周楼房,像个小怪兽一样,虎视眈眈地行着注目礼,东南角的那颗石榴树最终还是没有了,借着微弱的光,林墨生在这世间能怀念爷爷的唯一东西也没有了,他其实并不感到多重的难过,因为爷爷奶奶的遗像就在堂屋的高桌上,每每有灰尘降落时,往日父亲都会吩咐他去小心翼翼地擦拭掉,所以直到今日,他只是最不愿说起的就是他的名字,爷爷给他起的好生文雅的名字。

看来这勺子星还在啊,之前他那个海珠城的经理,愣是说现在已经看不到勺子星了,林墨生仿佛扳回了一似局的笑了起来,他仰着头异常仔细地瞧着这个美丽的勺子七星,斑驳的杨树郁郁葱葱的枝丫,有点遗憾的遮挡了他的视线,显现出一种有些残缺的美,林墨生觉得这样才是刚刚好,他很喜欢这个角度,所以又满是留恋地注视了几分钟,邻居家没有一丝灯火,这更让他感到惬意,现在的他尤其喜欢宁静,如同他那个带着含蓄神秘笑容的经理一般。

待慢悠悠踱步到西巷房窗前,他很是幸运,遇见了正欲显现容颜的夜来香,硕大的白色花瓣,一片两片三片,欢声笑语地和他打着满是芬芳的招呼,这令林墨生拥有了自返家来最是愉悦的时刻,他半蹲着,就像童年时放学路上,和同伴一起屏住呼吸地捉蝴蝶一样。还好父亲还在熟睡,要不然可要更加小心翼翼了,林墨生此刻完全褪去了海珠城旖旎灯光所编织的衣裳,他就那样非常安静地蹲着,等着另一只夜来香和他亲密的问候!同时又绝不厚此薄彼任一枝这夜色中的小精灵。那满是灵动的绿,如若在白日便少了更多趣味了,当然如若有透明阳光关怀,那别是另一番绝美了。

就在无知莽撞的风变得更狂躁起来前,母亲终于回来了 ,满个小脸上全然都是心满意足的欢喜表情,而且布包里还藏着一只小花狗,眉眼很是讨人喜欢,林墨生很是关怀地迅速倒了一杯热红糖茶,递到母亲有些冰冷的手里,他看到母亲一脸乐呵呵地自己也特别高兴,随即又和母亲聊了些海珠城的工作甚至很少提及的恋情,不料母亲确也只是仍旧一脸乐呵呵地,仿佛他在和一个灵魂被定住的人说话那般,桌子上爷爷有些痛苦的眼神望着所有的一切,没有人会愿意遭受苦难,林墨生看着母亲闪烁发着光的眼睛,他飞速跑了出去,又返回到西厢房的窗前这盆夜来香旁,他也只是想把这快要凋零陨灭的芬芳,带给堂屋的母亲和依旧在做梦的父亲。这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

沉默好像是砚山村的外套和容颜了,几日下来,林墨生只觉得那纯色的白直逼得人无法呼吸。好在自家的房子还是有些破旧的水泥青色,这让他感到一丝丝的愉快和安全。

望着月亮的时候,你会想起谁,林墨生低头看着手机讯息里那个熟悉的名字,甜蜜地笑了,是啊,望着月亮的时候,我会想起谁,林墨生此刻就正坐在院落里,小圆桌上满满当当的饭菜,有最爱的豆角焖面,辣椒炒肉丝,清香的玉米棒,发出香气的煮花生,热腾腾的肉包子,泛红的花生绿豆面汤,一圈看下来,满眼都是令人幸福的气味。林墨生抬头看了父亲母亲一眼后,起身跑到堂屋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和一瓶白酒,待他落座时并没有注意到父亲母亲有些惊讶的眼神。

爸,妈,我敬你们,林墨生举起酒杯,很是有些庄严地说道,眼波里泛起了一圈有些心酸地涟漪,说完也不等父亲母亲的话,随即一饮而尽,仿佛他明天起就要身在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日。父亲母亲也缓缓地饮起了酒,也许他们在怀念那些年明媚的月光下曾有的年轻容颜吧!碟子里的月饼黄灿灿地,这会竟无一人吃,多少有些失落,待月儿升到头顶,再吃也不迟吧!本来就不是很爱吃月饼的林墨生这样想着,又看着这轮愈发更大更明的圆月亮,他只想这样永远呆坐在这里啊!对面的父亲母亲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两个人偶尔还会小小声嘀咕着什么.

想来今夜的夜来香定是不会再来亲密问候自己了,林墨生有些遗憾地望着那盆夜来香。整个脸都沉浸在了温柔地月光中。甚至因为过于全神贯注都没听到邻居家的喊杀声,那句打死你的坚硬发怒声,还是不要听到的好,免得扰了今夜的花好月圆,林墨生也不理睬手机的讯息叮咚声,只是一副傻了的模样,认认真真地望着月亮的脸,竟然眼眶里也不知何时都是湿湿的了。一旁的父亲母亲也是全然不知。碟子里的黄灿灿地月饼不知何时也没了踪迹,徒留下一丝自带的五仁香气。自由地轻轻地散落在这小小的院落里。

再要一点点时间,林墨生就要能看清月亮上的桂花树时,急性子的风突然造访,横冲直撞地野蛮极了,无奈乎,林墨生只得回屋脱了鞋上床睡觉,东屋里父亲母亲的打呼声细细听来,竟有种和谐的音乐美,这让林墨生起初感到很是惊讶,不过一刹那后确是满心地欢喜了,仿佛一切还只是昨日,院子上空那个圆月亮里的桂花树也还是刚刚吐出芬芳地美好年华!林墨生这会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多日来疲倦的眼睛,很快地便沉睡在了银色的月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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