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

                                      一


        南方的秋,总是令人产生不尽的愁绪。窗外的雨滴打在枯黄的柳叶上,使柳叶更加沉重, 感觉下一秒就要掉落在旁边的池塘里。远处的火车站旁疏落的人群勾起了我深深的回忆。 那一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的学生生涯从此结束;那一年,那个秋天,我踏上了人生新 的起点,我的人生之路从此发生了转折。从那时起,我成了一个打工仔,漂流异乡。 那年夏天,我在考场奋笔疾书,额头的汗水使眼睛发疼,可笔依然在答卷上滑动,考完这 场考试后,所有同学欢呼不断,我却伤感地意识到,我的高三生活彻底结束。 三年前,在秋雨中,我初临这座城市;三年后,在炎热的夏天里,我悄无声息的离开。这 座城市的街道依旧繁闹,这座城市的夜景依旧令人向往。坐在车里踏上回家的路,看着路旁 久违的风景,我心里激起一片涟漪。我低下了头,窗外的风呼呼刮着,不觉中,窗外下起了小 雨…… 车平稳地行驶着,驶向家的方向。   

    我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睛,睡着了。车突然停了,我从 睡梦中醒来。弟弟看到我慌张的样子,于是对我说: ‘ ‘ 哥,该下车啦。’ ’ 我点点头,下了车,背着 背包,打着伞,在淅沥的雨中,行走在这条回家的泥路。在雨中,走在这条久违的泥泞道路, 觉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

    天空阴沉沉的,我感觉这片天是在因我而阴沉的。不一 会儿,天真的黑了,雨还在下着,手中的雨伞愈加沉重。走在我后面的弟弟脚步声足渐稀落, 离我愈来愈远,突然我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他在我远远的后面,我朝他走去,打 开手电筒照在他的脸上以及手上,只见他嘴唇发紫,手在发抖,我把身上的衬衫套在他身上, 示意他走在我前面。弟弟呆呆地看着我,我笑着对他说; ‘ ‘ 发什么呆呢,走啦!’ ’ 于是弟弟迈开步 子,走在我前面。在雨中,我觉得我的脚步愈加沉重。 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出现了微弱的灯光,在飘着细雨的黑夜里,那出现微弱灯光的地方 似银河边缘快要消失的星宿。

    可我知道,那是生我养我十八年的地方,那里叫家。我和弟弟加 快步伐向前走去,突然听到前方有脚步声,我用手电筒向前照去,那熟悉的面孔让我愣住了, 那是父亲,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踏着稳健的步子向我们走来。到了跟前,父亲把我肩上的背 包单手拿起放在自己肩上,眼神示意我们走在前方。父亲就是这样,不善于表达。十八年来,我能洞悉父亲每一个眼神的用意,他刚说上一句,我就能猜出下一句要讲的是什么,这就是 父亲,不善于表达的父亲。

    走在淅沥的雨中,整齐的脚步声,震碎了我那颗不安的心。 终于到家了,感受到了那种不可言语的温暖,灶上水壶因为水烧开了而发出咕咕咕的声 音。黝黑的餐桌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一丝丝的反光。坐在厨房里,感觉周围越来越暖, 我知道这是家的味道。

    待母亲把菜热了,我和弟弟开始吃饭,这顿饭觉得比在饭店里好吃多 了。那熟悉的味道,依旧让我充满幸福感。 雨还未停,在飘着细雨的黑夜里,可以从屋顶看到雾气在上升。我躺在床上,逐渐进入梦 乡。

                                             


    鸭子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已是天明。穿好衣服,向屋外走去,水塘里的鸭 子,在狂舞,拍打着水。一阵风吹过,田里的秧齐齐的向一个方向倒去,不远处的田间,村里 的大人们在割草,预示着农村夏季新一天的开始。

    爸妈去割草还未回家。无所事事的我向厨 房走去,已有一年多没有下过厨了,做饭、炒菜、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终于做好了,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心里有一丝丝的欣慰。弟弟也起床了,睡眼惺忪地一头扎进厨 房。看到桌上的菜,猛的跑过来,闻了闻,说: “ 哥,等爸妈回家,咱们再吃饭! ” 我听着笑了。 我和弟弟走出厨房,突然听到外面水田里成群的鸭子叫声,我连忙出去看,只见父亲和 母亲从田埂上向家走来,父亲手里还提着用细嫩木条串起的几条大鲤鱼。我迎上去,把父亲 手里的鱼接过来。父亲把鱼递过来并对我说: “ 把鱼放到有水的干净桶里,然后去菜地采些香料来。 ” 我回到厨房里把鱼放在桶里,就和弟弟去了菜地。

    绿油油的一片,走进去,什么黄瓜, 西红柿,茄子,应有尽有,菜地一旁还有卷成团的白菜,我看了又看,要知道,在农村的夏季, 一般是没有白菜的;我采了些香料后,向家走去。 来到厨房,见母亲在洗鱼,脱鳞片,我对母亲说: “ 妈,你去歇着着吧,我来! ’ ’ 母亲看着我 说道: “ 怎么,做鱼的手法没忘记吧! ” 我说: “ 哪能呢! ” 母亲莞尔一笑,出了厨房。洗好鱼后,在脑 海想了下做鱼的步骤,做一份酸汤鲤鱼,待做好后,把这份菜端到桌上后,喊了一声: “ 爸、 妈,吃饭啦。 

    ” 父亲、母亲及弟弟来到厨房。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好久没有过了,心里有种 说不出的感觉,总之暖暖的。父亲夹了一块鱼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 “ 这手艺都快赶上我了! ” 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和弟弟,顿了顿说道: “ 你们都长大了! ” 叫我到他卧室把他的藏酒取来, 取来后,父亲叫我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我和弟弟会意的笑了。

     吃完饭后,我收拾并洗好碗筷后,向堂屋走去,只见父亲躺在堂屋的靠椅上,眼睛闭着, 嘴角还留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看着是睡着了。走到屋旁的小溪,坐在小溪旁的大石头上,用手 舀些水洗了脸后,静静的坐着,向溪中看去,鱼儿轻快的游着。

                                                           三

    几天过去了,天终于放晴了。这天父亲在编竹筐,我问父亲: “ 爸,如果我和弟弟同时考上 大学,都能去读么?”我的话使父亲灵活的手停了下来,父子四目相对,久久不语。父亲低下 了头,又忙着他的活计。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弟弟都收到了大学的通知书,都是省里的G大,按理说,这是值得 我们家高兴的事,可我家却高兴不起来。晚饭后,父亲坐在大门口,大口大口地吸着已有多年 没抽的旱烟。我看在心里,我知道父亲在为我们的学费发愁了。我也知道,我和弟弟,其中只 有一人可以上大学。晚饭时,久久不语的父亲说道: “ 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俩是知道的,你们两 个,只有一人可以继续读书,你俩共同商量做选择。 ” 当我听到这话时并未惊讶,我早知道会是 这样。回到房间,我没有立刻睡去,而是思考着是否要放弃这个机会,论成绩,我比弟弟多 20分。但作为哥哥的我很难抉择,因为如果我选择不放弃,受伤的另一个人是我的弟弟。小 时候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屁孩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与我同高了。我越想越觉得头疼,于是走出 房间。不远处父亲坐在院子里大口大口的吸着旱烟,我越看越是心疼,母亲从卧室走出来对 父亲说: “ 他兄弟俩自行决定吧!我们不必过分操心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 二老一齐回屋。在月 光下,我独自站在院子里,只听见不远处的田间传来水从高处落到田里的水流声。

    夜深人静, 夜微凉,不觉间,从村里传来了鸡叫声。我悄然回房. . . . . . 清晨,我醒来,房中静悄悄的。我知道父亲、母亲还未回家,跟往常一样,我做好了饭, 等他们回来吃。下午的太阳还是炎热的,弟弟对我说: “ 哥,咱俩去后山的空地里吧。 ” 我知道要去做什么。

     五岁时,我开始学习武术,因为村里有个老头,会打铁,常帮村民们修农具,打造农具,教一 群小孩子打拳。那时村里只有村长家里有电视,电视里武侠片中可以飞来飞去的主角深深吸 引着我,从那时,我学拳特勤奋。我十二岁时,老头已经不能帮人打铁了,他教我和弟弟一套 名为《八极拳》的拳法及基础刀法和基础剑法,我学刀,弟弟学剑。我十五岁时,老头去世了, 葬在后山的草铺上。我提起修长的木刀,向后山走去,弟弟早已等着我,他手里拿着一把木剑。

    我很无奈,觉得像电视里的反派人物和正派人物一样,为利益兄弟反目成仇,不过我依然向 前走去。兄弟俩对着站立,久久不语,终于是我打破了沉寂。 我先说道: “ 别犹豫了开始吧!” 他脚下生风般冲到我面前,一开始我还在犹豫是否给他一 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可后来我并没有,愈打愈猛,木刀和木剑击碰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我在心里暗记着自己出了多少招,整整一百招后我猛的发力,一脚将他踹开,随后踩断他的 木剑,看着他。弟弟低头说: “ 哥,我输了。 ” 我并没有回应,从包里拿出通知书,当着他的面撕 成碎片,撒在风中,四处纷落。我没有后悔,他是我弟弟,我该让着他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迈开步子步向家走去。

                                                           四

    很快假期结束,弟弟早在两天前去大学报道了。今天是我离开家的日子,初秋已临这片 天地,天已有些微凉,从昨天起,到现在雨都还为停过。在雨中,我撑着伞,向出村的路走去。 父亲从家里冲出来,夺过我的行李,说要送我。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就这样在雨中走着,在 细雨中,这条路依然那样泥泞,每走一步就离家远一点,感觉没多久,就到镇上了。这是从家 出来,和上次回去,感觉这次走来的路程短了许多。父亲早就托人买了车票。从镇上坐车到市 里,下车时已经是没了。父子二人找了间旅店住下,待明天早晨的火车。

    这一晚,我和父亲什 么话也没多说,沉默着。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悄然进入了梦乡。 旅店外的汽车喇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父亲已坐在床边,经一番梳洗后,出了旅店,打了 车向火车站驶去。坐在车里,我的心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自上车后,我的眼睛一直往车 后面看,父亲是看出了我不安的心,好几次问我: “ 怎么了?” 我都没有回答。车在街道中缓缓 穿过,不觉间,天已下起了蒙蒙细雨。

    火车站离城市中心有一段距离,要穿过郊外才到;当车 到了郊外时,我从车的后窗看到了属于秋的风景。在蒙蒙细雨里,在秋的晨风中,一排排枯黄 的叶片随风飘落,落在树的两旁,这使我想起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的这两句 诗。随车向前行驶,落叶离我越来越远,不知何时又逢今日之景。

     到了火车站,父亲叫我自己先去排队检票,他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在长长的检票队 里,我双手提着包,注视着检票台处。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的思绪回到了往日的校园生活:往 日的嬉闹,欢声笑语,在教室里假装看书,其实是在斜目看对面邻班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 在食堂的角落看那个心仪的女孩,傻傻的笑,在篮球场上的欢呼声,高考前的努力拼博,如电 影镜头般的浮现在我的眼前,不觉间眼角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在微风中,脸上的表情已 僵硬许久。 不一会儿,雨又下了,这雨是剪不断的愁,理了又乱。 看前方离我还有些距离的检票台,低下头,思绪又飘进深沉的回忆。突然,一双厚重的手 掌拍在我的肩头,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一看,是父亲,父亲把几张崭新的钞票塞进我手里。 我呆呆的看着父亲,头发有些絮乱,双鬓已有些泛白,面部发红,嘴还喘着气儿。我知道,父 亲刚才一定是去取钱赶忙回来的。我手握着钱,呆呆地看着父亲,父亲用坚毅而又无奈的眼 神看着我说道:“ 作为你老子的我,对不起你。 ” 说完转身离去了,只留下一个微驼的背影。雨似 乎下得更大了,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感觉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可我忍住了,没让它流下来, 任凭它弥漫在我的心中,我真心大声说出: “ 父亲,我不怪你! ”

                                                          五

    火车汽笛声开始响起,我终于无奈地离开了。两天两夜的颠簸,我抵达了这个陌生的城 市。在清晨的微风中,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叶子轻轻的落在干净的水泥地面上,这一切都是悄 悄的。

    过了几天,我开始了打工之旅,挨处找厂子,试着找活干。我懂得了什么叫打工,做手 工活的,早上 7点必须到工作线上,工作到 12点;下午从 2点上班到 6点,8点又加班到 11 点,日子每天都是如此。我担心,我在这样条件下会变得麻木,如机器一样。一干就是半个多 月,我实在忍受不了,我问了旁边的一位大叔: “ 大叔,整天都是这么搞,咋受得了?” 大叔说: “ 家 里还有两孩子要读书,受不了也得搞,你年轻有干劲,我看你是坐不住了,过了这个月领了工 资走吧。 ” 顿了顿又说道:“ 你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 总不能打工一辈子, 这小厂子干不出啥名头, 回去好好想想吧! ’’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又忙活手里的活计。机器依然在转动,金属碰 撞发出的声音在这空间里回荡。

     终于挨过了十五天, 工资也领到了,回到这拥挤的职工宿舍里, 我便思考, 将来要做什么? 人生的路如何去选择?静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我出神地想着想 着…… 第二天,我去了一家建筑公司,这是一家小的公司,像我这种刚踏出社会的人,只能在最 底层。我被分配到碎石场去工作。这里的环境更为恶劣,厂里灰尘漫天飘,厂里的机器发出似 山崩的声音,这里的工人几乎是一个月换一批,这使我觉得更加难熬。第一天进去工作,一位 大叔对我说: ‘ ‘ 年轻人,你不该来呀! ’ ’ 我笑着,没有回答,这里的工人还告诉我,在这里工作的 工人,有不少人在这地方掉过指头。

    果然第二天,突然一声尖叫后,伴着救护车的呼啸声,我 知道有人出问题了。工友们都离开后,我走到超笨重的碎石机前,昨天那位工友断指头所流 的血还有残迹留在刚轮上。我开始对着机器进行研究。别的工友知道这事情后,都一笑而过。 我运用所学的知识,查了很多资料。为画出这碎石机的模型图,私底下又学了一个月的画。 坚持了半年,我拿着图纸找到科研部的经理,从那时开,我开始不用做苦累的活儿,我成为了 那家公司自建立以来干的最长的碎石工人,也是最年轻的碎石工人。

    有很多工友说我幸运。 但我知道,我那不是完全的幸运;不知多少个夜晚,为想一个问题想到脑袋发疼;在冬天的夜 晚里撕碎了一张又一张的图纸,又画了一张又一张。住的地方旁边的二元店里的草稿纸被买 一本又一本。高高的纸堆占满了我的房间。但弄出来的结果让我心里踏实,有一种说不出的 自豪感。

                                                                     六

    上个月弟弟告诉我他谈恋爱了,我为他高兴,立刻给他汇了些钱。到后来联系越来越少, 他也不用我汇钱了,弟弟可能做兼职,钱够花了吧!我想着。 在公司里的我学历只有高中文凭,为争得一个职业,得罪过不少人。但老板总是在开会 后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 “ 坤仔,好好干”我很不解,老板不是都喜欢有学历的高材生吗?这个 疑问一直缠绕在我心底。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老板当初也是如我这般过来的。我心里充满了 感激。后来,我做啥事都会格外的卖力:某某工地上出啥事,生产的水泥出了问题,哪个环节 出了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到达。

    我珍惜每一次机会的到来。因为我知道,做得好,自己的职位 就可能得到提升,每个月所领的工资就会多点。并非我贪图钱财,而是我真的需要。每个月往 家打钱。我都希望在汇款单上填的数字大些。 如今的我已二十多岁了。别人在我这个年龄,有些人早已成家,而我至今单身。并非我不 想,而是不敢。我怕我会不能再为家里多添一分钱,怕自己忘了当初的梦想,一切的一切都是 有很多理由。

 如今的我虽然已是有车、有房一族,在别人眼中,我已经很优秀,但我知道,这对我来说 还远远不够。夜色已晚,街道两旁灯红酒绿,但我知道,那里一定没有我的身影。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思考许多问题。

    突然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拿起手机一看,是父 亲打来的,我按下接听键,父亲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吃饭了没有,想想确实没吃。而我却对 父亲说吃完了。他又问我吃了什么,聊了好久。父亲对我说: “ 你. . . . . . 你. . . . . . ”却没说出口。我忙 问: “ 怎么了?” 好久没有声音,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 “ 年底回家么?老二说他今年也回! ” 便没话 了,我本想说:“ 放不了几天假,不回来了。 ” 但似乎有什么触动了我的心灵,最终还是把这句 话吞回去,吐出一句:“ 嗯,今年回” 之后,说了些不相关的话,便挂上了电话。 不觉回想起来,我已有六个年头没有回家了。真的很难想象,每一次我说不回家时,电话 那头的父亲母亲是如何失落,想想便觉得残忍。

                                                           七

    到了十二月,公司便让想回家的人回家了。由于这几年公司越做越大,到年底谁想回家, 坐火车回,还是坐飞机,地点到哪,到公司那里去报个名。然后付一半的钱就可以。我在得到 车票后,整天都盼着回家,这一天终于到来,天一早,我便赶往火车站,这里早已人山人海, 好不容易上了火车。六年前一个啥社会经验都没有的年轻人走进这座城市,如今却已是处于高薪职位的年轻 而又老成的人。想到这,便有莫名的思绪涌上心头。经过几天的颠簸,终于回到这个熟悉而又 陌生的小镇。

    曾经破碎的街道,如今已是宽阔而又平坦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又走了一段, 找一家旅店住下,订好房间后。到街上转转,从前的一景一物如今再也没有影子。

    不觉中走到 了街头,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我上前问候: “ 阿芳” 她惊讶的看着我,问道: “ 坤仔,回来了?”我笑了笑。我邀他到旁边的休闲吧坐坐。她旁边的小女孩突然问道: “ 妈妈,这位叔叔是谁,我 怎么没见过?”她笑笑答道: “ 这是妈妈的高中同学,你应该叫他坤叔叔。 ” 小女孩又礼貌地向我 问好,听到这话我觉得心里蛮不是滋味。出了休闲吧后,回到旅店,躺在床上, 想着曾经心仪 的女孩如今已为人妻,有了丈夫,有了孩子。

       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又暗感时光勿勿流逝,疲 倦使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当闹钟响起,我迷糊的睁开双眼,看下手机,八点半,心里暗感今天上班要迟到了,又想 到这是旅店,快要到家了,才松了一口气。当我洗漱完毕,下楼时已是九点,走进一家早餐店, 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觉得自己特悠闲,不知有好久没如此悠闲过了。吃完早餐后,我到街上去, 找到一辆面包车。花了三百块钱,让司机载着我去购物。烟、酒、衣服等,一大堆东西,然后 开始向家的方向驶去。

    现在从镇上回家,一般都走国家新建的村级公路,车缓缓的向前行, 不觉间,车窗外太阳出来了,冬日的阳光总是让人心里觉得更暖和,听着司机说着快到了, 坐在车里的我多么希望车的速度能慢一点儿, 。怀着忐忑的心,终于在车里看到村口不远的地 方,有两个身影,不用看面孔,熟悉的身影使我知道那是父亲和母亲在等着我,待游子归乡。 车虽离村口不远,但这段路程,我觉得有千里之隔。 车终于在村口停了,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就在村口,但我坐在车里,没有立即迈出脚步, 在这一刻间,似乎有万年之隔,坐在我旁边买的司机看我没有下车,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并没有给他解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握住打开车门的柄,用力一按,打开车门,我用 力的从车的座位上站起来向车外走去。母亲挣脱父亲的手,向我冲来,我急忙握住母亲,把母 亲抱在怀里。父亲哆嗦地说道﹕“ 回……回……回来就好! ” 然后转过身去,好长一会。我说道: “ 爸, 妈,咱还是坐车回家吧!车里还有很多东西呢?” 说着便打开车门,扶着母亲和父亲坐好,车 辆离家还有一段路程,母亲看着后面,大堆东西,便故作责备的语气对我说: “ 回家就回家,还 买那么多东西?”旁边的司机嬉笑说道: “ 阿姨,您不知道,您儿子本事大呀!单单后面这些货 估抵我好几月的工资呢” 父亲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从父亲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的震惊和不 可思议。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到了门前,卸了货,母亲说要留司机吃饭,那司机跟母亲道了谢,便走了。

        不一会,便有很多人围了过来,突然从人群中传来尖酸的话: “ 哎哟,政 府又给咱村送来东西啦,咋停在你们家门口呢?不公平呀!要停也挺在我家门口呀,我家老头 是村长,大伙说是不?” 说着向大家摆了摆手,大家都点点头,母亲笑着说: “ 这是我儿子买的 东西,不是政府送的。” 那女人又说道:“ 你儿子?你哪个儿子呀?” 我站出来大声的说道: “ 是我。 ” 那女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便气呼呼的走开了。

    这时,大伙便上来问好,有真心问好的, 有好言巴结的,有来摆架势的;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头发泛白老头,哆嗦伸出双手,我急忙 上前握住他的的双手,好久老头才说了话: “ 虎子,你回来啦! ” 说完便老泪纵横。这老头是邻居 李老大爷,他没有儿子,多年来视我父如子,我如其孙。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我躺在房间里,我们家早已不是以前低陋的老屋。由于这几年我寄 回来的钱,屋子早已被翻修和扩建。我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方位,只是宽了许多。我的书案前挂 着一柄擦过桐油的木刀和两截断剑,看着这两样物件,令我陷入深深的回忆。门外母亲的敲 门声令我从回忆中醒来,母亲说: “ 虎子,吃饭啦!” 我说: “ 哦” ,母亲便离去。

    从房间出来,走到 前堂,饭桌旁早已坐满了人,桌下生着炭火,桌上的菜并不是大鱼大肉,而是以前过年时常有 的菜,只是量多了,这顿饭,我奇迹般的比平常多吃了几碗,当我吃完饭后,母亲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我抢着收了碗,拿到厨房洗好后,到客厅陪父亲看会电视,便回房间睡了。此夜我 睡得格外的安详。狗叫声把我从睡中惊醒,睁开双眼,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我的脸上,眯了眼睛,看了手 机,时间已是早上九点。

                                                八

    在家的几天里,我到村里走走,到各家串门,才知道村里有几位老人过世了。脚不自觉的 走到后山,那草铺上早长满了草,许多景物促使我更多的回忆。

    不自觉地掏出手机给弟弟打 了电话,电话那头接通了。我没等他说话,便问道: “ 要回家不?我已经到家了! ” 电话那头说道: “ 不了,哥,本来是要回家的,但现在有事, 回不了了! ” 我回答说: “好的! ” 又说了些不要紧的家常 话,便挂了电话。

    往回走的路上心里有说不出的压抑。到了村里李爷爷家,老人热情的招待了 我,聊了好久后,老人突然说道: “ 虎子,你知道不?自从你走后,每到过节的那几十天里,吃 完晚饭后,你爸妈都到村口望啊望啊,今天你终于回来了。 ” 我听到这话后,鼻尖一酸,撒腿往 村口外跑,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划过我的脸颊,在寒风中,我似一片孤零的树叶在飘。

     村口那几株老而无叶的柳树,那枝条在寒风中迎风招展。我似看到了每一年冬天里这个 季节里,父亲和母亲在村口等我。天黑了,风停了,柳枝不再摇摆了,我向家走去。 春晚到了,吃过晚饭后,天黑了,我从家里扛几盒礼炮出来,放在院子里,点燃后,村头 黑夜上空传来一阵阵巨响,炫起一圈圈的花纹。我的思绪回到童年,两个小孩拿着纸烟筒在 春节的那天晚上把烟花放向天空,在空中构成童年最美的画面。转过头,父亲,母亲,邻居的 李爷爷都面带笑容,仰望天空,我感觉那一圈圈的花纹死在释放一圈圈的幸福向我涌来。

                                               九

    春节一晃而过,转眼间已有半个多月了。前天在手机上看新闻,看到了国家各项政策正 在向贵州倾斜。同时又收到公司催我回去上班的消息。在心里,暗暗地,我觉得机会来了,于 是打电话回去跟老板说我的想法,老板说: “ 好好干,有困难可以找我” 。 狠下决心,到银行贷了一笔款,又回家联系在外面做建筑工人的村里人,建立了一支工程队。转眼间,五年过去了,工程队发展到如今的建筑公司,其中的艰辛让我难以忘记忘。

    五 年来,我做过工人,刨过水泥,做包工头,感受到盈亏的煎熬;到如今的老板,许多年来走过 的路似电影镜头般浮现在脑海。卧室里,书案下那堆写写画画的草稿是起初六个月和后来五 年艰辛的写照。

    两年前,我成立了公司。起初,急需人才,所以向外招聘人员。招聘的那那天,我看到了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开始为他感到高兴,当我看到他的资料时,真的令我不可置信。 我让人事部收录了他,把他的第一天工作安排在碎石房里,当他看到对他工作的安排时立刻 大叫大吼,以表示他的不满,人事部经理把一个文件夹递到他的面前对他说: “ 老板让我告诉 你,你必须把这东西看完,然后仔细想想。

     ” 当他打开后,文件夹里全都是一叠叠厚厚的稿纸, 稿纸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代数计算及手工画的图纸,又看了文件夹后面的签署,默默地低了 头,从那后他似变了一个人,几年来,从未在上班时间迟到,公司的人说他现在在工作上格外 的认真。他就是我弟弟,如今在公司以成为了一名高层管理人员。

     如今,我整整三十岁,弟弟结了婚,父母很健康,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妻子是南方人, 曾是我的下属,父母双方都很满意,几个月前领了证,办了结婚酒。她人如其名,叫云,做什么事,都温柔体贴。

    上个星期,我突然在办公室昏倒了,今天刚出院,妻子给我买了很多补品, 每天都似命令一样的叫我吃。我知道,我只是太累了而已。

     昨天,在院子里看到池塘边的柳树发黄了,一阵秋风吹过,那叶片漫天纷飞,飘着飘着, 便落入池塘里,然后慢慢的沉下去了。突然间,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今天一大早,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便和妻子坐公交到火车站,穿过郊外时,终于看到了 那往日看到的秋景。到了火车站,坐在餐馆里,看着外面细雨蒙蒙,街道稀稀落落的人来人往 中,一个清瘦的少年,背着背包,脚步匆匆,眼神迷茫,正想这座城市走来。

     多年后,那个少年会和我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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