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坐落于群山环绕小溪缠绵的山城的某个角落。夏天蝉鸣、蛙鸣汇成一首动听的乐章。冬天白雪皑皑,冰凌柱悬挂在屋檐下、陡峭的小溪流下,用魔法把小镇变成一个童话世界。孩子们会裹着厚厚的棉裤、棉衣,踏着厚厚的棉鞋,来来往往走在有点窄的乡间小路上,上学放学、赶集、串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情投意合的少年少女,逃离学校单调而枯燥的上下课铃声,无聊又头疼的课本。坐上一辆会穿山越岭的汽车,到远方某个不熟悉的他乡,谋求一份满足温饱后还有剩余的工作。一年到头后,回到家乡。
依着父母之命,媒说之言,选一个良辰吉日,敲锣打鼓,鞭炮连连,从此以后,往后余生便是彼此。
奶奶说:
那一年,我的母亲,芳龄十八,如花的年纪。她遇见了我的父亲,正值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他却早早地承担了家庭的重担,生活于异乡,伴着朝阳而作,伴着落日而归。生活的残酷,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那一年,那一天,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街边的小摊还没有收拾,忙里得闲的农人们也还没有完全散去。我父亲,隔着人群远远地观望那个照片中的女子——我的母亲。她不似江南女子温婉,不似北方姑凉干练,不似城里的女子胭脂水粉、浓妆淡抹。她不施粉黛,不描细眉,不抹殷红色的口红。扎两个麻花辫,一件印花雪纺衬衫搭一条水洗色阔腿牛仔裤。齐刘海下的两弯水汪汪的眼睛,总是会在聊天时认真又深情的注视着对方,饱满有性感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偶尔吐出一两句让人舒服的话。这样的母亲,经过几次相处后,彻底征服了我的父亲。那个表面放荡不羁,实则成熟稳重的青年。
那一年的夏天,很短暂。一眨眼,初秋送来了凉爽。稻田里,金色的稻谷在秋风的轻抚下如涛涛浪花摇曳;苞米地里的苞米也撑破了裹在外面的包谷叶,叫嚣着秋收到了。
厂里给父亲批的假期如期而至,不允许我父亲逗留一丁点儿时间。
来不及道别,父亲已乘着长途客运汽车驶向远方。那个只有他和工厂的城市。只留下一封未完成的信:小美,等我回来娶你。
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海誓山盟,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般的“花言巧语”,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已经使我的母亲,心甘情愿留在小镇里,帮我爷爷奶奶忙完秋收。
又独自一人,携带大包小包行李,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只凭着“相信他”的信念和一个陌生的地址寻他而去。
我的母亲是典型的山城女子。温温柔柔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好强的心。看似弱不禁风,干起活儿时,却从不马虎。
奶奶说:
那个时候,你母亲还是待字闺中,却顶撞你的外公,自顾自地寻到我们家里来。在我和你爷爷惊讶的目光中,在乡里邻间的闲言碎语中,顶着烈日骄阳,背着大背篓,麻利地收拾着包谷地里的包谷,一趟又一趟地穿梭于农田小路间。熬过了农忙的时间,没有休息一会儿,又开始忙于灶火之间。劳累一天后,伴着月光沉沉睡去。下一个清晨,当月亮还没落下,朝阳还没升起,又开始了她的劳作。
十七八岁的我的母亲,虽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却是我外公的掌上明珠,很少劳作。(那个时候外公家比较富足,农忙时节总是请其他农人干活儿,平日精明能干的外婆也会包揽所有家务)
母亲是十里八乡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追求者总是从家门口排到院坝外的农地里,收到的情书和礼物比一般的女孩子多了不止一倍。她也是个高傲的女子,看不起一般的男孩子。可是,她却看中了我的父亲。并且愿意与我父亲携手走过余生。
后来我问起过我的母亲,是什么支撑她义无反顾地顶撞外公,是什么支撑她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又是什么支撑她翻山越岭千里寻“夫”。
我母亲只是说,一见钟情始于眼,却钟于情。她喜欢我父亲的阳刚的外表,更深爱我父亲的对她的爱。
这不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只是我在某个闲暇时光猎奇的一段故事,是我母亲和父亲最弥足珍贵的记忆。
年纪越大的他们,往日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想帮他们这段记忆换一种方式珍藏。多年后,他们头发花白时,再读给他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