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天,深蓝明净;下面是草场,一碧万顷;森林在右边浩荡,群山在左边嶙峋;身边的河流淙淙,奔淌不息;前面是山谷的尽头,后面是山谷的另一个尽头;
自己的马,自己的牛羊,自己的骆驼,在不远处静默——还有比这个更美妙的酒席吗?
所有人高谈阔论,一阵又一阵的歌声直冲云霄,悠扬不息。再一声一声落地,一句一句叹息。”
何等静谧悠远的景致,又何等恬淡欢快的画面,读来不禁让我心襟荡漾,为之神往。
这里,便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李娟笔下的阿勒泰——位于新疆最北端,聚居着以游牧为生的哈萨克族人。
李娟是汉族人,生于新疆,成年前,主要生活在阿勒泰,对其有着深深的依恋,“我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家的牵绊,我的文字也始终纠缠在那样的生活之中,怎么写都意犹未尽,欲罢不能。”
她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便是因那欲罢不能的文字欲而来,细腻地呈现了在阿勒泰细碎坚忍而又恬静美好的生活,也为我们揭开了阿勒泰不为人知的神秘面纱。
这本书,宛若李娟心中的一幅画。
画里,尽是“遥远的阿勒泰角落里的一些寂静、固执的美好”,有戈壁雪山,有草原森林,有唱不完的歌,跳不完的舞,还有纯粹又闹腾的伙伴,更有她深爱的妈妈和外婆。
01 这是一幅静谧惬意的北疆风情画
阿勒泰的生活是惬意的。
李娟和妈妈曾在喀吾图(阿勒泰的一个地名)生活了几年,开了家杂货铺。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原本全是野地,如今,“一排一排的林荫道,一家一户一个大院子、两排土墙房屋,村庄周围全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和苜蓿地。”
喀吾图的春天的天空“斑澜又清澈”,冰雪消融,河水流动,河岸上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绽开了笑脸。
李娟很喜欢鹅卵石,常常捡回家泡在水里。她也常常坐在河岸吹风,畅快惬意;又或去河边洗衣服,洗完就地晾晒在芦苇丛上,玩儿到衣服干了再回家。
此等欢快,令人心生羡慕啊!我不禁想起了儿时和弟弟妹妹在小河沟里抓鱼摸蟹,也是此等欢快。
喀吾图常常寂静无声。牧民们逐水草而居,春天,上山转场,留下一片死寂,待秋天,下山回来,热闹一阵,便又再次沉寂,进入长达半年的冬天。
这样的寂静,便是喀吾图的生活,也是牧民们延续了上千年的生活。
后来,为了多几个生意,李娟和妈妈随着牧民搬到了更偏远的深山。
在那里,李娟每天会花大把时间睡觉——可不是躺在狭小逼仄的帐篷里,而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由清风相伴, 与河水相邻。
“这山野里,能睡觉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随便找处平坦的草地一躺,身子陷入大地,舒服得要死。睡过一整个夏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有时,她随意找片草地躺上,仰面朝天,睁开眼睛,满眼都是云,透着耀眼的白,天空湛蓝澄澈;
有时,她爬到山顶,找一处“草薄一点瓷实一点”的草地,遥望正对着的山谷,和翠绿的山坡,睡上小半天;
还有时,她就睡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身旁,不时有羊群经过,赶羊人笑着,喝着,像是在伴奏。
此刻,你是否恨不得找一片茵茵草地,头顶着蓝天白云,美美地睡上一觉呢?
02 这也是一幅妙趣横生的乡村生活画
阿勒泰的生活也是孤寂的。
作为外地人,更是如此,加之“总与周遭现实格格不入,怪异又孤僻,从不串门子,从不主动结交朋友”,李娟的生活,更显冷清。
也正因为此,她笔下与人为数不多的交集,便显得尤为珍贵,她称其为闪光又美好的时刻。
喀吾图最热闹的,莫过于秋天。那时,牧民们转场下山,麦子已收完,冬天尚未到来,自然成了狂欢的节日。
“整个秋天都在举行婚礼,每场婚礼都会举行三天三夜。几乎秋天的每个夜晚,这黑暗的村子里总有一处角落灯火通明,电子琴和手风琴的旋律彻夜飘荡。”
李娟喜欢跳舞,定不会错过婚礼上的乡村舞会。
舞会通常午夜开始,年轻小伙拉着电子琴,弹着冬不拉,其他人围成一团,不知疲倦地唱着,跳着。餐桌上,诱人的手抓肉和美酒堆积如山,任人大快朵颐。
每当这时,就连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也不甘枯坐家中,非要凑个热闹不可,直到凌晨四、五点才肯悻悻回家。
这样的舞会,岂能不爱?恐怕,任谁也无法置身其外。
李娟也交过合得来的朋友。与她同岁的江阿古丽,住在河对岸,两人都喜欢捡石头,还喜欢把石头泡在水里。她们在春天相识,江阿古丽在秋天嫁人,此后便难得相见。
还有个名叫“古贝”的姑娘,两人语言不通,便用食物代替语言,交上了朋友。两个小姑娘常常分享些吃的,一把花生,一碗酸奶,足以让她们开心好久好久,纯粹又美好。
如此稀松平常的小事儿,对李娟而言,却尤为珍贵,谁又不曾是个活泼又灵动的小姑娘呢?
当然,她也有“泼辣”的一面,容不得人欺负。
巴哈提家的小儿子,常招惹她,冬天朝她扔雪球,夏天朝她扔石头,还跟个土匪似的,经常抢她的东西,橡皮筋、信封、手链、发夹、糖果、瓜子,一样都不放过。
两个小孩常常“一前一后呼啸过整个村子”,打得不可开交。
还有个骑马少年,也常惹事儿。那时,李娟每天去河里洗衣服,少年就在河里洗马。俩人常因谁在上游洗而打起来。
不一会儿,又玩到一块儿,少年帮李娟拧衣服,炫耀自己的马有多厉害。没过一会儿,又打起来,“死小孩”把李娟洗好的衣服全部扔进了河里。
转天,两人又和好如初,少年依然一边炫耀自己的马,一边帮李娟拧衣服。转眼,天凉了,“死小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种种打闹,读来既让人忍俊不禁,又梦回童年,谁不是这样打着长大的呢?不知当年打闹的伙伴身在何方呢?
03 这更是一幅温暖柔软的全家福
阿勒泰的生活还是清苦的。
为了生计,李娟和妈妈不停地搬家,牧民们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吃了不少苦头。
可李娟却并不觉得苦,“那些更糟的生活同以后可能会有的更好的生活放到一起平摊了,折算下来的话,其实还是一日一日不好不坏的生活。”
反而因为有妈妈,和老外婆(外婆也曾一度同她们住在牧区),她的日子苦中也带着甜。
有一年,大年初一,妈妈和李娟早早起来,穿上厚实的衣服,带上家里的三条狗,穿过村子,往荒原里漫无目的地走去。
母女俩尤爱这般林间漫步。一路上,她们并肩走着,小狗一会儿扑进雪地打滚,一会儿你追我赶,一会儿又乖巧地黏在身后。
她们走进干涸的河床,跨过狭长的小沟壑,踩过厚实的积雪,翻过一个个山坡,走进一片片树林,直到月亮“浮在天空的另一边”。
年迈的外婆,常像个小孩一样黏着李娟,“我很想你,我天天都在想你”,不由得唤起李娟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年幼时和外婆在四川老家生活的点点滴滴。
一家老少三口,就这样你黏着我,我赖着你,任凭时间流逝,岁月拉扯。
后来,她们随牧民搬进深山,生活越发清苦。
落脚之处就是片荒原,老老少少三个人,找来几根木头,拉起块棚布,搭起个帐篷,便是她们的家兼杂货铺。稍有风吹雨淋,便摇摇欲坠。
那时,妈妈常去山林里找野木耳。有一次,妈妈回来得很晚,回来时,满脸堆满了笑容,摊开手来,一撮鲜红的野草莓映红了女儿的脸。
再后来,李娟外出打工,妈妈依然留在牧区。有一天,妈妈突然出现在眼前,“扛着一床厚到能把人压得呼吸不畅的驼毛被”。
原来,前一天,李娟说有些冷,妈妈便马上买来驼毛,连夜赶制,熬了个通宵,又倒了三趟班车,坐了十多个钟头的车送来。
有外婆,有妈妈,李娟的乡野生活总是甜滋滋的,就像妈妈小心翼翼摘回来的野草莓一样。
这便是家之所以为家,爱之所以为爱。
04 写在最后
读《我的阿勒泰》,我的心绪错综复杂,既心酸于牧区艰辛苦闷的生活,又惊喜于阿勒泰宁静深邃的景致,更深深折服于李娟的生活领悟。
在她的笔下,那些不值得一提的琐事儿,变得妙趣横生;那枯燥乏味又艰难的生活,却又充满了欢乐与阳光。
这便是李娟文字的魅力,确切地说,这更是李娟本人的魅力。
她笔下流淌出来的每一个字,无一不是她对大自然的拥抱,对生活的热爱,对命运的豁达,以及对生命的敬畏。
如她所说,“‘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克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
如此纯粹通达之人,怎能不乐观?其生活,怎能不欢快?其生命,又怎能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