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个故乡,每个故乡里都有一堆回忆,一堆故事。
爷爷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出生在山东荣城县内一个村里,他说童年里的草莓又香又甜,揣两个在兜里,满屋子的香味。爷爷说现在的草莓没了以前的味道,咂摸在嘴里,寡淡。说着说着,时光好像变慢了,回到爷爷记忆里的那个地方。
那时北方的农村还是不缺水的,每个村里都有几个水塘或者类似芦苇荡的坑塘。在那时小孩子眼中,虽不能有一泻千里的浩荡,但也颇有缥缈之势。爷爷说水塘里有成群的野鸭子,喊着赶着它们扑棱扑棱地乱飞。那些野鸭子倒机警的很,想要逮住一只打打牙祭还是很不容易的,倒是可以去到坑边苇子丛里捡鸭子下的蛋,白白的闪光,一摸一个准儿。那时农田里,有野鸡、野兔,只是都不太捉得住,要是真有幸捉到一只,家里人要开心一阵子的。
那时的农村医疗卫生条件极差,在他老人家的印象中好像没有医生,生病、受伤只能按乡间土方来医治,爷爷兄弟十个出生时是由村里的一位老奶奶接的生。后来,日本鬼子进村扫荡,老奶奶为了不拖累儿女,上吊自杀了。
爷爷家在村里算家庭条件稍好点儿的,还能进入学堂读书。读书时,他说有次听到村里喊道:新娘子,看新娘子了。他和一帮孩子跑出去,看到的却是自己班上的女同学,那时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那时人的命不值钱,可能今天还和你疯跑的同学,过几天就永远闭上了眼睛。那时候,拉肚子是可以拉死人的,脑膜炎是可怕的不得了的病。
旧社会每个自然村都有一块公共场地是用来葬夭折的小孩的,不论哪家孩子,都可以葬在此地。我猜测,孩子去世大概入不得祖坟吧,估计也和贫穷以及孩子死亡率高有关系。孩子死掉了,家里大人用谷秆上下包着尸体,然后用麻绳捆三下,抱住埋在那片公共墓地里,俗称乱葬岗。
关于乱葬岗的“乱”字,爷爷说起了一首歌,道出了母亲对孩子的思念。歌词大致为:一点一横长,口子在中央,左一丝,右一丝,左一长,右一长,当中坐个马姑娘,心在底,肉在旁,单字钩挂衣裳,一挂挂到山尖上。这里的丝意指藕断丝连,肉指埋在那山尖上的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天下母亲的致命伤,最凄绝的便是与孩子有缘无分,孩子离世,母爱兀自奔涌,却只积郁心底,淹没自己。
他还说起鬼子进村的事儿,我只怕自己的笔杆子太轻,承载不住那些沉重的的回忆。那段历史里的屈辱、厚重,确是我们每一个人应该铭记的。
日本鬼子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用文字是永远记录不完的,鬼子的大扫荡造成了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找不到答案了。那些士兵所到之处,抓鸡牵牛,打人、调戏妇女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而那时的人们只能忍声吞气,将委屈、恐惧藏在肚子里。
往事如烟,那时爷爷年龄尚小,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家这位老人回忆那时的场面,眼睛里泛着泪光,对日本鬼子的恨意并未随着时光的流失而减少。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本是花一般的年纪,邻居家的一位姐姐梳着麻花辫子,在追逐蜻蜒、蝴蝶的嬉戏中,过着简单平凡的日子。然而日本鬼子来了,一切变了,她的世界从此不再有颜色。
村头儿有一位长胡子、长头发的老爷爷,鬼子觉得他好玩儿,就拉起大铡刀,强拽着老爷爷的胡子头发拉倒铡刀旁,要砍他的头。老爷爷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那帮丧尽天良的鬼子却也无动于衷。最后,鬼子们把老乡家的柴火堆点燃了,把长胡子老爷爷扔进火堆里,烧起来了。
爷爷和一堆人躲在一个院子中,蹲在那,不敢出声。还有一个小姐姐,被日本鬼子追赶,逃至一个老妪的院里,祈求老奶奶救命。那位老奶奶急中生智,把小姐姐藏至由秸秆围成的厕所边的一个柳条编织的筐里,恰巧那天下大雪,雪把筐遮盖的严严实实。鬼子进来,逼问老奶奶,老奶奶只说没看到。鬼子不甘心,在老奶奶房里待了一夜,小姐姐就待在雪下的筐里,冻了一夜,也不曾敢动。后来,鬼子实在找不到,便离去了。小姐姐得救了,逃了一命。
不知道那两位姐姐是不是还在世间,也不知她们回忆起那段过往会是怎样的心境。爷爷后来离开村里,去南京读了初中、高中,然后去江苏师范学院(现为苏州大学)攻读本科。后来在江苏工作直至退休,故乡是不太回去了,然而那里的回忆却一直在爷爷脑海,最好吃的煎饼卷大葱依旧在那个村落里。
现在他老了,而当时见证这段历史的人活在世界上也已经不多,为了让后代“勿忘国耻”,作为历史的见证人首先想到的是将这段历史形成文字,教育子孙后代,铭记于人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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