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年的初冬,被淡烟细雨氤氲朦胧美好如画的江南下了一场几十年来不曾有过的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白皑皑的一片,似乎要淹没整个世界。
彼时正是前朝灭亡,新帝登基的第三天。
秋意尚凉冬已寒,廊上檐下新蕊发,冬雪纷纷覆了天地,眉间目中尽皆苍茫。
风雪从敞开的窗棂窜进寂静的屋子里,案几上燃得正旺的檀香闪耀的那一点星火在不甘的颤巍下渐渐黯淡直至熄灭。
陆锦宜静立于窗前,她一手托腮,一手追逐着窗外的雪花。
天色惨淡,不见半点颜色,一如她此刻的脸色。
陆锦宜的脸色苍白,但她的神色却是平淡的,没有唇角轻扬,也没有眉头紧蹙,只是淡淡的,不带半点情绪。
倚翠捧着暖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陆锦宜,纤瘦单薄的背影,玉一般洁白无瑕的人,却偏偏不言不语似个提线娃娃般,教她看了心里也跟着发酸。
倚翠调整好心绪,走近前握了她的手覆上暖炉:“姑娘身子才刚好,当心着凉了。”
锦宜神色淡漠,却还是冲倚翠弯了弯唇:“无碍。”
她自三天前醒来发现自己双目失明之后便始终沉默,如今乍然张口,嗓子却已然沙哑。
倚翠立刻去倒了杯热茶,又来扶她:“姑娘去床上躺着吧,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锦宜却并不随她走,只是淡淡道:“不知你家公子是何人,可否方便让我去拜谢他。”
“这……”倚翠迟疑:“我家公子说待他忙完便亲自来看姑娘,姑娘放心在此住下,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
锦宜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道:“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倚翠不放心她,却也不敢违抗她,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倚翠走了,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吸走,锦宜只觉得四周进入一种凝滞的寂静,就像她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她的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出那一夜的情景。
那夜,火光从父皇的兴庆宫开始,一路向外绵延,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片夜空。
眼前是四散奔逃的宫人,耳边是短兵相接、奔走哭嚎的凄厉可怖之声。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人,又到处都是危机,她在奶妈李嬷嬷和几个侍卫侍女的簇拥下往宫殿外跑,却不知哪里是生路。
一切都是混乱的,她跟着混乱的人群,看着眼前混乱的情景,她怕极了,但是求生的本能让她努力奔跑。
然而叛军来了,他们见到珠宝就抢,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人就抓,她知道被他们抓住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所以她跑进了一间着了火的屋子。
即使是死,她也要保持她作为公主的尊严。
当带着火舌的大殿横梁从她头顶断裂时,她以为她会死,成为这个王朝的陪葬品之一,火光灼人令她忍不住闭上双眼,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
她被人拉开了,是她殿里的掌事丫鬟春桃和夏露,但是她们却被压在了断梁下,她们的身上迅速烧了起来,凄厉的惨叫声在她耳边炸开。
她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她们被烧成黑炭,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慢,慢慢的她开始失去意识,依稀记得倒地前有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将她从那个混乱的地方带出来的,只是当她醒来时就已经在这座小院中了。
她虽活着,却比死好不了多少,大夫说她的眼睛被火熏得太厉害,也许细心调养能恢复过来,也许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于是她便因着这一点希冀成了个行尸走肉,她没那么想活,但也不愿就此死去。
她在等,等她的少年郎。
他们再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她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救她出来的人就是她的沈照——那个丰神如玉明媚爽朗的少年。
不然,还有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前朝的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