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最喜欢席慕蓉的诗。还记得大二的那年,用半个月的伙食费,在外文书店排了半天,亲见了自己的偶像,买到了她的签名全集。
在她的作品里,最喜欢的是《开花的树》和《莲的心事》。整个青春里,都热切地许下愿望:来生,愿为一棵树,或者一朵莲,长在最爱的人必经之路,只为远远地望一眼。年少不经事,总以为爱是付出,甚至可以隐去自我。“我爱你,但与你无关”,那是对爱最唯美的想象,仿佛我们去爱,不是为了获得相伴的幸福,倒是一个人的修行。
家乡池塘颇多,盛夏,有一些池塘里,便盛开着几朵或粉红或洁白的莲。那时的池塘水很清澈,碧绿中有蓝天的倒影,莲便在天光云影里摇曳。有时也会为之驻足,在她的面前,夸大一些少年的心事。
岁月的洪流倾泻而下,竟已在婚姻里跋涉了十五年之久。对于爱,早已明确,在生命中,对我们更重要的,不是轰轰烈烈,不是刹那就是永恒,更不是远远的观望永恒的等待。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与长久的陪伴。当你需要他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换得慰藉的拥抱。
前几日,情绪一直非常低落。拿着自己的两张肠镜报告单,看到肠子里愈来愈多的憩室,像是鄙夷的眼,在无声地质问这么多年里我对自己身体的无视。一位位的专家医生,都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回应了我的难题:现有的不会好,未来还有可能更坏,手术治疗未必有效,而且也许会复发……
我想起那个在莲的面前发呆的女孩,她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她要面对的心事,竟是如此沉重,重到生平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别离。从来未曾想过生命的航程或许会提前搁浅,而其他的人儿,依然百舸竞流。
那晚,窗外也似此刻一般,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这个梅雨季,像是要缠绵成《百年孤独》里的那一场雨,像是特意注解我的心绪。他还是像平常一般,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看电视。我们像是处于各自的堡垒,没有对接的天桥。他像是很随意,转头看我:你最近心理压力太大了,看你,脸瘦成什么样了。这时,我那藏不住的心事霎时崩塌,汹涌成止不住的泪,一次一次打湿了他的肩膀。
有多久没有这样哭一次了?
我们在成长中总是告诫自己要勇敢,要坚强,尘世将我们穿上了盔甲,让我们自以为无坚不摧,无比强大。甚至,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忘记了柔弱,总想着证明自己的强大与独立,忘记了他的肩膀,其实是你的港湾,是可以在悲伤的时候,停泊小憩的。
那一刻并不善安慰人的他,依然木讷,只是一句一句重复:没事的,我陪你……
会不会有事呢?我也不知道。
就像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什么时候又下,我也不知道。
可是心头忽然轻了。肩膀的温暖融化了我的心事,连日的压力渐渐消减。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彼时热恋,我向他坦诚:我一直患有很严重的神经性胃炎,医生说,这种病不注意有很大可能会转变为胃癌。他就像今夜,只是说:没事的,我陪你。
是的,谁也不要去预支未来的痛苦,来消减当下的幸福。没事的,我陪你。有一个肩膀,一份触手可及的温暖在手心,何必去纠结那未必会到来的磨难呢?
就像,这莲,她婷婷于眼前,又何曾想过,这雨,什么时候停?而她,什么时候会谢呢?
2017.6.28期末考后,今年初赴十里荷塘,是有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