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的老地方,那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些菊花。
九十年代的红砖头房子侧面有一个池塘,夏天柳絮纷飞,冬日寒风瑟瑟,水清得能看到底部的水草,儿时的我在这里邂逅了鱼与蛙,螺与虾。
一钓到鱼虾,我便兴奋地拎回院子里,因为墙很高,里面很安全。
池塘里总有钓不完的鱼虾,直到有一次我失足掉入池塘,夏天的水好像冰冷得可怕,我竟挣扎着爬上青石板,救了自己。于是我扔掉那根法宝,乐趣与罪恶也一并离开了我。
于是我强迫自己不再冒险,这也是大人们的强烈要求。自那以后,那面高高的墙后,多了一些嘈杂的翻动,也多了几声突然的尖叫。
我发现了那些花,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不动的东西开始感兴趣。
很规则的形状,颜色淡黄,总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呆在里面,看着有些不舒服。
它们在的时候,我也记不清是不是秋天。
走出高墙的那年,我每天好像都干着一去不返的事,我拿起了笔,认识了几个大人和一堆小孩。
我背书包的姿势很标准,大人们都夸我,我便养成书在背上便直起腰板的习惯。
锁住院子的是银灰色的大铁门,放学回家,我习惯把藏在肚子里的脏水倒在门前的小水沟里,看着那些水润泽着花花草草,我有种成就感。尿完后,我简单整理下便进了院子,同时见到我的还有那些花,它们看着笔直的我,一定也在默默夸我。
院子里还有其它的花,都种在小小的花盆里,一棵花有一个盆,整齐排列着,甚是好看。不过,那些淡黄色的花却是随意簇拥在一起,但它们好像一点也不挤,花与花之间有固定的空隙。
我不敢触碰它们,因为花瓣里有很多小虫。后来我实在抵挡不住诱惑,鼓起勇气一口气吹掉了那些可恶的虫子,虫子们给足我面子,都飞走了。我伸出手抓住一片花瓣,鼻子凑近后使劲闻,香味几乎是冲鼻的,移开鼻子,依旧能感知少许芬芳。看来,鼻子比我更贪婪。
有一天,它变黑变瘦了,没有鲜艳的花瓣,歪歪扭扭,风一吹就歪倒,成群的。我问大人们它们怎么了,他们说,死了。我问大人们它们还会开吗,他们说,下个秋天。
时间冲淡了我对它们的思念,因为院子里还有其他的花。
没等到下一个秋天,高墙的门永远地关上了,我没再见过它们。
我搬到一个离学校更近的地方,新家是楼房,有三层,锃亮的地板砖,雪白的墙壁以及光滑的木头门。
放学回家的路线改了,我要走更远的路,路很长,常常走得手脚酸痛。回家的路上也有花,但它们都不是我想看的那种。
一个假期后,我穿着短袖来到新学校报道。学校很大,也有高高的墙,镶嵌的刚好也是银白色的铁门。在这里,我认识了新同学和新老师,我很开心。
笔好像放不下来了,闷着头写是每晚的常态,傍晚有鹧鸪声和蓝天白云,再晚一些只有台灯和黑。
我彻底忘记了那些花,整个夏天都浸没在知识的新世界里无法自拔。
风大了,变冷了,我脱下短袖换上更厚的衣服,走在上学的路上,我的背似乎不再笔直了。
好在陶渊明出现了,一首《饮酒(其五)》抹掉尘封记忆的尘,菊花又来了。
那个时候,陶渊明成了我的偶像,安贫乐道与高洁傲岸,全是因为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换做我,大概是采菊高墙下,悠然见鸣虫的一种状态了吧。
居住南山下,无车马喧嚣,陶渊明饮酒作诗,与夕阳飞鸟相伴,此等情境堪比桃花源,心不远者何以为此?
后来我才明白,那个大院,就是我的南山。
没笔的日子,大院外蛙鸣鱼跃,夕阳的画卷里掠过飞鸟,夜晚满天星斗,仰着头数星星的,除了我,还有那丛秋菊。
可也正是有笔的日子,才让它们又走进我的记忆里。
我也爱上了古诗,或缘与生俱来,或缘提笔书写,抑或缘院中丛菊。
元稹《菊花》写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如此直白的喜爱,我一读到,竟笑出声来。
不偏爱菊?怎么会如此写菊呢?
后来想想,大概是菊偏爱元稹,托梦他作诗来称赞自己,否则万千爱菊之人,凭何元稹独得此句?
莫非元稹少时也曾与菊花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千年之前,有一童子好院中丛菊,每逢日出,日沐丛花,便端坐于菊花前,观花色,嗅花香,听花语,每逢月出,月洒丛花,便闭目冥思,以神会其意,窃窃私语,不能自已。
我爱这样的元稹,更爱元稹院中那丛秋菊。
现在的我已不知多久没亲眼见过菊花,也懒得去寻找菊花。但我不知不觉习惯去诗中寻找菊花,去研究那些古老的菊花留在诗中的暗语,或许,有一句,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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