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瞎眼老头那苍老沙哑的声音竟然把这“雁丘词”唱得如泣如诉、扣人心弦,听得好些人凄然泪下。再看那施万杰对着严凤蝶的眼神,更是布满了深深的忧伤,像是穿透无数个春秋而来,正在倾诉着满腔的哀怨。此时此刻,他的心肺没有半点血腥,而是心痛带动着呼吸。
一曲雁丘词、一句令狐哥哥,使得令狐过的肩膀轻轻颤抖着,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划过他那干燥的面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一眨眼已经和小奕分开了八个时辰,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世人皆以为,包括令狐公子自身,也认为其沉迷花海,却料不到如此钟情于一女子。“令狐哥哥” ,不由自主动了下嘴唇。
看到窗外的落叶无声无息凋零于地,看是即将化为泥土,小蕊忽然有种万叶千声皆是恨的感觉,“看来只有那小丫头才可以叫她做令狐哥哥!” 想到这,脸颊变得通红,一直红到发根,咬着牙对着令狐公子的耳朵轻轻骂道:“令狐贼,又在想你那个小丫头!” 看到令狐公子嘴上说无,内心却是渴望似的,更是生气,若不是大敌当前,真想咬掉他的耳朵。
正深思着,忽然间双头女怪一声怒喝震醒了众人,“阁下的剑法如此玄幻,让我想起了数十年前一位剑啸江湖的大侠,莫非阁下是他的传人?” 众人一听或惊或喜似的盯着令狐公子。
令狐过对金冰女怪嘲弄着说:“还是双头四眼好眼力,看得出我的剑法玄妙精辟,可这不是什么剑啸江湖的后人,而是钟馗的抓鬼剑法,遇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正好大派用场。” 这段调侃的话听得众人忍俊不禁。
小蕊接着话说:“我们除了会抓鬼,还会抓贼,否则怎能看出伪君子的真面目?哼,若不是真金火眼,江先生早就中毒手了。”
江守成握拳报谢:“两位的大恩大德,守成永世难忘!请受守成一躬。”
令狐公子连忙侧身回礼,却见那小蕊傲然挺立受其一躬,心想:“小蕊果然是不同凡响,这气派足以秒杀在场的任何一个江湖人士。”
施万杰回过神来,对着令狐公子和小蕊笑说:“两位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在下想知,两位如何看出这故事?”
小蕊本想挥出扇子而摇,却又怕被看出真实身份,于是只好打住,她有意无意般的在令狐公子身边晃来晃去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严凤蝶与利虎国争执,随后摔门而出,若猜测不错,施先生应躲在门外吧?”
听到这话,施万杰回到了当日的情景。施万杰跃进了利虎国的房间,只见利虎国站着生闷气,听到声音,正转头视之,想不到一枝绣花针从颞骨刺入,躲闪不及,当场中招!倒地前的那刻,他眼神睁大,愤怒而又震惊地喝道:“是你!”随即身亡。施万杰拿起桌上的发簪,走到利虎国的身旁,对着同一个伤口,狠狠扎下,随后刻意摔破房间的花瓶。
“可舒兰记得当日进房之时,万杰师兄和我们是在一起的。” 舒兰问。
“这就是伪君子剑的道行了。” 小蕊冷笑说,“施万杰摔破花瓶引你等赶来,就藏在门后,众人进来的时候,由于人多脚乱,他就闪身而出,因此大家都以为施万杰由始至终都和师兄弟们一起,我说的对吧,施先生?” 那锐利眼神直盯着施万杰,仿佛把他黑暗内心的所有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从而无可遮掩。
施万杰嘿嘿笑着:“先生所言不虚,在下好奇问下,先生是如何怀疑上万杰?”
小蕊的眼角斜歪了一下,嘴像是撇到了下巴颏,头也不抬就说:“此等雕虫小技只能瞒得过些庸才。” 一些话说得镖局众人都面红耳赤,包括江守成在内,想不到这“无名之辈”如此高傲但又如此神算。
小蕊根本不屑众人的窘样,她用那漠视一切的眼神扫了下大厅,“我夜闯镖局,察看利虎国尸体,发现颞骨内有一致命针杀。江湖上使用针杀的人不少,但杀人于无形中且不见血的只有一本秘笈上的武功!在下饱览群书,得知禁宫内有一秘笈。”说到秘笈二字,刻意停了下,然后冷眼瞄了下众人,果然如她所料,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这故事。原来数十年前,有一绝世武功传于江湖,传闻修炼此功者为不男不女,后来该武功秘笈毁于绝顶高手的仇杀中,只留下一个漩涡般的谜。慢慢地,这个秘笈就成为一个江湖的传说,真假不知,想不到今日这小蕊居然对这秘笈的来龙去脉说得如此清晰。
小蕊心想:“相信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就让他们知道这秘笈的一些典故也无妨。” 于是说着:“这个秘笈是是元顺帝时期的太监朴不花所创,后来残部落到三保太监郑和的手中,因此世代传于东厂大档头之手,而大档头则选择其中一些招式传于心腹但不告知其中奥秘。这秘笈的武功如鬼如魅,飘逸无边,其中一招就是以针代剑,杀人不见血。由于秘笈招数不阴不阳,如同野鬼游魂荡于地狱和天堂之间,只有不男不女、不人不鬼才能练得这武功,所以我料得镖局中人必然有人投靠东厂练得该秘笈之一招半式。刚才进入镖局时候,我看到你的袖子里藏着个艳色手帕,男人大丈夫岂会用如此鲜艳之物?除非你已自宫!所以我断定你就是杀害利虎国的内奸,因此无时不刻盯防着你,直到你露出狐狸尾巴,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刺杀江先生。”
“两位对镖局恩同再造,镖局上下感激不尽!施万杰,你这孽徒,我师兄弟何负于你!” 江守成怒骂。
“何负于我?何负于我?哈哈哈。”施万杰近似疯狂地尖笑,这声音比女人还尖锐嘶鸣,让人惊耳骇目。
“利虎国不识事务,一心跟着杨涟,帮着他保护个机密事儿。而今九千岁权倾朝野,周公公则是九千岁最宠信的人,在京师如日中天。杨涟和九千岁斗简直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利虎国却说周公公贪污腐败、品行不端,不屑与其同流合污。哼,杨涟的下场是什么?土囊压身、铁定贯耳!我劝他把那货交给周公公,以免镖局不测,他却骂我是非不分,为虎作伥,恐吓把我逐出师门!哼哼,既然利虎国不识好歹且冷酷无情,我就投靠周公公,像伺候爹一样地听周公公的话。公公许我执掌大权,册封为天下第一镖局,还教秘笈招式。虽说我也付出了代价,但练得这身武功,值了!”说到“值了”这两个字,施万杰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紧咬着牙齿,握着拳头,目露凶光如野兽般的狰狞,众人从来没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施万杰。只是谁又想到,万杰说出这番的时候,内心的仇怨如同结成了一张网,越想越紧,直达心肺,隐隐作痛。
“施万杰,就因为见解不同,你就弑师求荣,做此等禽兽行为?” 严凤蝶气道。
“我恨利虎国,是因为你!因为利虎国夺走了我心爱的凤蝶!”施万杰的语气刹那间由凶残变得温馨,本是暴风雪的残酷忽然变成明媚的阳光似的爱护一朵鲜花。
“师妹,我们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对你心仪已久。你从小刁蛮任性,不开心就找我出气骂我屎壳螂,师兄我都忍着宠着你。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对我的真心视若无睹,却对那糟老头子情有独钟。那年我们下山误中倭寇埋伏,师父受伤,我好不容易找到些馒头,一口未吃带回给你,你却当着我的面一口一口喂给利虎国。凤蝶啊,我当时可是摧心剖肝,哀毁骨立。我投靠东厂,自残练功,是因为恨透了利虎国,也恨透了你严凤蝶,我发誓一定要让辜负我的人不得善终!那日我还在犹豫是否奉周公公之命刺杀利虎国,却在门外听到你对的痴心表白。呜呜,万杰的心碎了,求死的念头也有了。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凤蝶,是你辜负了我的一片真心,是你把我逼上了不归路!”说着说着,施万杰时而吞声忍泪、悲不自胜,时而裂眦嚼齿、怒猊渴骥,见者无不摇头叹息,果是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逆贼欺师灭祖,还不知廉耻。今日江守成为大哥报仇雪恨,为正道斩妖除魔!” 那江守成用白布扎着伤口,挥剑鱼跃而起。
金冰女怪的阴爪突然杀向江守成,守成举剑一挡后退数步,恨道:“金冰女怪,你是什么东西?我江守成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没被人辱过阴奉阳违!” 于是舞起炉火纯青的剑法杀去。
但见那江守成的剑法使得云气缭绕,飞瀑悬空,跳珠溅沫,众人无不叫好。原来江守成用的就是中原武林少见的塞外天山剑法!天山共有六千多条山脉,每当大雪纷飞时,茫茫大山下,巍巍丘壑间,银龙游舞蜡像竞逐,熠熠生辉,天山剑法就是集天时地势融入剑法之中,又与乾坤大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大雪天山越舞越高,越行越险,这路剑招也是越舞越狠。由于众人之前并无机会看到江守成使用这套高深的剑,今日见其练得风起雷鸣、挟山超海,有如雪山压卵似的雄威,不由大开眼界、齐声叫好。
金冰原本不以为然,对着江守成弹爪一扬,想用爪风拨开剑招,哪晓得这不仅雄壮,更是内藏其变,转眼一连五剑,不但破了爪风更直砍其身,内心吃了一惊,“想不到江守成的剑法如此淋漓尽致!”
另一旁,严凤蝶拔剑刺向施万杰,她的剑法融合了勇猛与灵巧,虚实莫测。一招“直捣黄龙”刺去心口,剑到中途,却倏地一转,“游龙戏水”指向了万杰胁下,这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的剑招,使得出神入化。不料那施万杰的剑法更如鬼魅,不用思索,立即便用相应的招数化解,随后剑招突变,人影飘忽,从严凤蝶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凤蝶赶紧一个“凤回梧桐”,才好避过一劫。若非万杰心中有情,或许严凤蝶早已负伤。
章壮士、荣文彬见己方占了上风,两人互相甩了个眼色,拔剑呼叫,“我等正直勇敢,今日杀敌护国!”一句话显得格外正气凛然,仿佛匡扶正义的武林领袖!五个弟子胆粗粗上前,料不到那施万杰武功如此诡异,刚劈开严凤蝶的剑,又接近同一时间飘到五个弟子跟前唰的一声,将针刺入他们的咽喉,当场毙命!章壮士和荣文彬及十名余下弟子见势不妙,即刻弹回一边。
金冰女怪不敢轻敌,但见一股龙卷风似的盘旋,两个银爪像是拌着风雪,将地砖倒拔起来涌向江守成,呼啸中响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江守成大喝一声,剑法由先前的雄壮变得质朴,手中长剑忽青忽白,如同雪中的松极古柏。令狐公子不由叫好,原来天山处处有松林,即使风雪交加中,亦能虬枝斜出,苍翠相掩。
众人但觉眼前疑幻疑真。女怪的双爪像是卷起风雪,犹如两轮雪崩旋转覆盖,阴森内力推波助澜。而江守成的剑法越发层次丰富,众人本看眼前如五棵青松,却突见每棵青松长出无数如针刺似的叶子,一簇簇向外暴插,尖锐有力,且簇簇相连。眼前如同寒冬大雪,百里花草凋零,但朦胧中似有五棵青松苍翠挺拔,眼前景色就像一番美丽的北国风光,但内藏的却是腥风血雨的决斗。
金冰女怪跃上半空,双爪朝前往下,意图以九天之下气势扎向江守成天盖,哪知道那江守成轻微一转身,长剑斜刺,离敌爪尚有五尺,便已圈转,这是天山剑法之朗云无月,无需观察对手,却凭感觉化解爪攻。
女怪倒翻几下,四眼不断盯着江守成上下,试图寻出半点破绽,却见江守成哈哈笑道,“金冰女怪,你以为我的剑法就是庸碌之物吗?我的剑法看似平凡无奇,可实际确是博大精深,就像铁杵磨针,非一朝一夕可练好。而今江湖中人好高骛远,只想学些立竿见影的武功,殊不知学武就像酿酒,越久越精妙。”
江守成的脸逐渐变得光泽,只见他右手长剑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数,继而握而成拳,又将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终至五指全展,玄幻而绕。众人看得更是莫名其妙,可令狐过心里明白得很,这江守成好黄老之说,看来已经将道家八卦之说融入了天山剑法,其要旨不在右手剑招,而在左手的算数。何谓算数?即是“绵绵若存,用之不堇,可以为天下之母。吾不知其谁之子,象蒂之先。” 计算敌人所处方位、武功门派、身形长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汇合了大、远、逝、返的演化作用,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
金冰破空之声瞬间冲天而发,化为一条柔韧而凌厉的银影。那影刚开始时只是银亮的一道,片刻之间,竟已化身为万千阴光斜线,无处不在。一团苍翠光芒起自江守成袖底,顿时划出道道翠光。阴光翠影瞬间在空中纠缠在一处,霎时间,天地寒光四射,果是静如江海凝光,动如雷霆疾发。
令狐公子心想,“这融合了道家之说的天山剑法与我先祖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后发制人。对方攻击的时候,杀意越大破绽也就越多。很多人都以为武的最高境界是杀戮,其实是止戈,所以古人说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就是这个道理。”
刹那间金冰双头鬼影似的化为阴风,径取江守成背后空门,十个爪子即到江守成身后。江守成的左指还在盘算着,忽然怒吼一声却不戈挡,反而一个纵身跃上了半空。金冰面露喜色,心想人在空中无大地可踏,一旦气竭只能任人宰割。于是双头往上顺势一挑,刮破江守成脚部,顿时喳的一声,江守成脚跟已碎。
江守成不顾疼痛,他顺势一个空翻,看准金冰爪力在其脚跟,算准了双头,头下脚上劈了下去,金冰女怪不防如此酷招,完全撤身已来不及,只好一闪,肩膀已被打破。
金冰女怪运气起功,刹那间,把章壮士、荣文彬及余下十个弟子的剑都震得脱手而出,直射江守成。江守成长剑倏地拨开,苍然有意,将金冰女怪弹出的剑纷纷砍断,当然也消耗了江守成不少的内力,加上他本已受伤,难以上前追杀。然而这只是女怪的脱身之计,看难以取胜,免得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一个纵深后跳意欲逃之,“江守成,我们后会有期。”
小蕊见状,立刻挥出白玉铁扇,时而闪烁时而恍惚,如同天罡北斗四季漩转。女怪大惊失色,原来这扇法乃参透北斗七星却又可以任意正反其道而行的攻防之术。此招就是将敌人如同北斗七星将北极星围绕旋转似的,一扇之力,就能布成一个变化莫测的九宫八卦阵,即使对方如何强大,亦能灵蛇吞象般将其剿灭。女怪赶紧回招,左爪先发后至,右爪后发强扫,两股阴阳力道交错而前,诡异之极。半途相逢,轰的一声响,相互抵消,将四根柱子震碎,整个大堂顿看似要瘫毁。五个功力较弱的弟子即刻摔后,吐血不起。
女怪拆了数招,腾空而起看是想从屋顶逃离,却见那小蕊铁扇飞舞,将其团团围住,缠着不放。但见铁扇漩转,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利如霹雳,将女怪的上南下北、左东右西的四个方位都封得死死的。
常人若被困于铁扇北斗阵中,轻者眼花缭乱,重者心智丧生,可那女怪毕竟是高手,左闪右避,一时片刻白玉铁扇也伤不了她。忽然间,长剑如虹,杀入北斗扇阵。一时间,长剑和铁扇如同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女怪一头正对着小蕊,另一头看到令狐公子飞来,双头思维碰撞,手脚不知如何听令。又见局势阴阳变化、乾坤倒置,犹豫之间,一头被铁扇打碎,如被雷电轰鸣似的爆裂,另一头被长剑刺中,嚎叫惨痛,色如冰冻。女怪肢体落地时,地板顿如地震似的下塌数尺。
施万杰瞅了个空子,虚晃一招正要逃出,却见舒兰和小河龟堵着门口。施万杰叫道:“舒兰,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舒兰说道:“施师兄,放下屠刀,向师叔请罪吧。”
施万杰哪里还有退路!只见小河龟的菜刀使得出神入化、目不暇接,时而平刀、时而斜刀、时而直刀、时而剞刀,集抽、剃、削、击、刺、崩、绞、压、劈、截十种打法,身如蛟龙、势如流水。本来以施万杰的武功,小河龟的菜刀刀法奈何不了他,只是他心急如焚逃命,加上之前从没遇到过菜刀这类武器,以致一时惊愕,乱了方寸。
见那舒兰亦拔剑杀来,施万杰喝道:“挡我者死!” 下意识袖子一扬,射出针刺。舒兰毕竟历练少,且武功薄,竟然被那施万杰一针射入心口倒地!严凤蝶见状扑到舒兰身边,抱着她哭:“舒兰妹子,你不要死啊。”
舒兰只是微弱说了句就断了气,“凤蝶姐姐,我好想念小时候,你和万杰师兄教我练功,带我游玩的日子。”
“舒兰妹子!” 施万杰后退几步,又恨又痛似的看着自己的袖子,他本来就没有想着要杀舒兰。
“施万杰,你杀害师父师妹、嫁祸同门、勾结女真、卖国求荣,丧尽天良、十恶不赦!” 江守成正颜厉色喝。
“哈哈哈” ,施万杰已被团团包围,他带着半男半女的尖叫:“江守成,我施万杰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今日落此地步,并非输给你,而是天不时我!但是江师叔,师侄再劝你一句,正直不如虚伪,勇敢不比狡诈。江师叔,你官场失意,江湖遇险,是因为你腐朽!你天真相信正直勇敢!哈哈哈!” 看是又疯又痛似的叫嚷。
严凤蝶挥剑斩去,但见她的“凤蝶剑法”先以剑气蒸发罩住敌人胸口七大要穴,再以剑法择一穴而刺,剑光闪烁,发出嗡嗡之声,看似罩住了施万杰胸口「膻中」、「神藏」、「灵墟」、「神封」、「步廊」、「幽门」、「通谷」七处大穴,不论他闪向何处,总有一穴会被刺中。即使施万杰轻功高强,倒纵出丈许之外,可落地之后,又必须应付跟着而来的凌厉后着,这剑一着辣似一着,连环相生,实所难当。
然而施万杰身影剑法诡异多变,转身摇晃,接连划了七八个圈圈,正圈、斜圈、大圈、小圈、圈里套圈、圈圈相扣,反罩严凤蝶的剑,兵刃仍未相接,剑气已散。施万杰只想逃离,奈何那严凤蝶招招致命,不由火起,“师妹,你若是这样苦苦相逼,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严凤蝶连斩几剑:“逆贼,你害了师父,杀了舒兰,还有什么手下留情之说!”
施万杰一时恼怒,手中长剑挡开严凤蝶招数,左手一扬再次发出针刺。令狐公子看得清楚,只是距离甚远难以搭救,只能叫声“小心”。然而就在施万杰挥手的这一刻,他想起了小时候带着严凤蝶,还有舒兰游玩的光景,那时候的舒兰还是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娃。凤蝶刁蛮任性,总是让万杰买糖葫芦哄她开心,而舒兰最喜欢施万杰抱着她,还要万杰手把手教她武功,对万杰甚是崇拜,那天真无邪的日子是多么美好。而今一个死于他的针下,另一个也即将倒于他的针下。想到这一切,施万杰不由悲从中来,左手一偏,针擦破了严凤蝶的肩膀,却没有刺入她的心口。
严凤蝶一愣,想不到施万杰在生死关头再次手下留情。顾不得那么多,她举剑砍向施万杰的左手。咔嚓一声,施万杰左手落地,正惨叫着,冷不防江守成跳来,右掌发力打向施万杰。这一掌用尽了江守成数十年的功力,打得施万杰挣扎两下,便像一堆烂泥倒在地上,全身经脉尽断。
江守成虽血流不止,但仍坚挺不倒,“施万杰,今日我要当着大哥和众位弟子的灵前将你掏心挖肺!”
严凤蝶突跑到施万杰身边,对着江守成跪哭:“江师叔,万杰已成废人,无法祸害人间,还请师叔放他一条生路。他虽十恶不赦,但毕竟和我们一同长大。镖局已经死了好多人,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师叔,不能放过施万劫!这贼害死师父和同门,一定要将他挖心掏肺!” 余下的弟子异口同声说。
章壮士和荣文彬更是叫得比谁都大声,“让我结果这贼,我等一向正直勇敢,却被这奸贼所骗!”一句话便把之前的关系推得一干二净,果然是“正直勇敢”啊。
江守成长叹一声,扬起的剑缓缓放了下来,喃喃自语:“孽障啊,孽障!”
严凤蝶泣不成声对着令狐公子和小蕊说:“师父已死,凤蝶心中已无爱。万杰已废,凤蝶心中已无恨。谢谢两位为我洗脱冤情,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生结草衔环。”
随后站立起来,徐徐走到灵位,回头对着章壮士荣文彬说:“两位师兄,我等习武之人,理应行侠仗义,勇于承担,而不是一副事不关己,模棱两可,须知覆巢之下,复有完卵?” 这席话,说得这两位师兄好不难堪。
令狐公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严凤蝶生性倔强,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本能致使令狐过上前,却止不住凤蝶的步伐,在她的眼中,师父就在远处的浮云里等着她,从来没有那么近。
多变的京师天气飘起来雪。
对着灵位,严凤蝶哀哭着:“师父,凤凰陪你了!” 然后拔剑一抹,长长秀发犹如凤凰展翅飞入火海似的,把她的脸颊卷起来。血迅速融化在飘雪之中,散在众人眼前。赶到身边,已是香消玉殒。
“凤蝶,你这是何苦呢?” 江守成老泪横流。
“凤蝶,等等师兄!”哭声未落,但见那施万杰用尽了右手所有的力气抱住了严凤蝶的身体,随后右手抓起长剑从凤蝶的前胸插透二人的心肺,果真是“生死相许”!痴痴地看着凤蝶,万杰的头垂她的肩膀上,断断续续说了最后一句话:“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江守成看是灯枯油尽,他对着令狐公子说:“大侠,请扶我到外面。”
令狐公子扶着江守成站在院子里,木然看着远处那巍峨的皇城。
“守成当年在朝廷任职的时候,深觉朝廷阴暗,所以才寄身江湖,想不到江湖比朝廷还朝廷。守成一直相信正直勇敢,可是正直不如虚伪,勇敢不比狡诈。守成当初一片碧血丹心,如今却心灰意冷。”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皇城,一副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真是江山如画,可惜大明的江山将断送在庸主昏君、奸臣废柴之手。” 江守成叹息着。
看到令狐公子那不解的眼神,江守成悲叹着:“朝廷阴暗,江湖混乱,这是败亡之兆啊。大明朝里,阉党固然贪污腐败,陷害忠良,但东林党人亦是误国的庸臣,他们出身江浙豪门,自诩清流,却连生鸡活牛都没见过,根本不识民间疾苦,只知在高堂庙宇里闭门造车,夸夸其谈!然而最致命的是天启无能,至于信王,我看乃一昏暗之辈!唉,到头来可是苦了大明的百姓,害了大明的江山。”
江守成从怀里取出一盒,说道:“这就是大哥留下的锦盒,里面有着杨涟的信函以及女真鞑子想要夺取的机密文书。”
令狐公子动容说道:“江先生,你我萍水相逢,你竟然把如此重要之物交给我。”
江守成微笑说:“有些人认识了几十年,却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人只认识了一个时辰,却是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守成天数已到,临走前只想求个明白,你是不是令狐大侠?”
令狐过凄然点了头:“确姓令狐,愧称大侠。”
风继续刮,雪继续下,远处的钟声敲响,回荡在悠长而又寂寥的京城里,彷彿在诉说这哀怨的故事。
院子里,看着含笑而去的江守成,以及忽然飞来的三只凤蝶在风雪中追逐,令狐公子黯然出口念着:
凤蝶已随破茧去,此地空余万杰恨。
守成方知正道难,奈何壮士多消沉。
文彬有礼无阳刚,悲涸凉土舒兰谢。
皇城深处钟声响,诉说盛衰风雪中。
(时间截止:五月初三未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