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舅给你好说歹说，让人家给安排了个岗位，你今晚早点睡，明天准备上班。”妈妈把剥好的螃蟹放在江林南的面前，轻声说，仿佛陪着小心。
正在打游戏的江林南乍一听这个消息，眉头一皱，心里瞬间不悦起来，“我舅能找到啥好工作啊？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了。”
“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说话的，”妈妈嗔怪了一句，“你舅为你这事真是费心了，找了多少关系啊，人家本来都不招人的，还是因为你舅的关系，人家才同意接收你的。”
“啥工作？”
“是一家私企……”妈妈刚想说，可是话一出口，江林南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看他这样，妈妈只好改口，“你别看人家是个私企，前景还挺好的呢，是个大公司，人家总部可在北京呢，全国各地好几个分公司，招人也都是一本大学的毕业生。你别这么漫不经心的了，去看看，好好干。”
“我堂堂英语专八的学生，到这么个垃圾私企？呵呵。”
“先看看嘛，到时候你有经验了，再找个好的呗！”妈妈一想起儿子英语专业八级就高兴，宠溺地说了一句，“来，吃螃蟹。”
2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江林南就来到了舅舅找的公司。因为是托关系，所以是公司的领导亲自过来把他领了进来。还别说，虽然是个私企，但是排场倒是挺大，宽敞明亮，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江林南看到这个环境，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态度也端正了一点。
公司人不多，领导跟大家简单介绍了江林南的到来，然后给他安排了位置。江林南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人忙活。
有的在跟客户电话对接，有的跟上级单位协调沟通，有的则是专心坐在电脑前面研究工作。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呢，有点高端。从未上过班的江林南心里对这些员工加了一点尊重。
不多时，领导把江林南和一个员工叫到了办公室，并且把他指派给了这个员工，是个女生，就是之前在电脑前坐着的那个人。领导让江林南跟这个女生学习工作内容，提高业务能力。
这领导的年纪比较大，说起话来磨磨唧唧，听到最后，江林南都有点坐不住了。他东看西看，好不容易等到跟领导谈完了话，如释重负地走出了办公室。
3
女生先简单介绍了一下公司的基本情况和所做的业务，并且把几个word文档发给了江林南，让他熟悉一下，有不会的地方随时找她。江林南打开文档，没看两分钟，心里不由“呵呵”了两声。就这破玩意，还用得着写出来吗？最基本的电脑操作了吧？这还用教？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忙碌的女生，她依旧很认真地在完成工作，有时候还煞有介事地皱皱眉头。看起来高大上，以为是多高端的工作，闹半天就是做几个表格打几个电话登陆个后台？这特么也叫工作吗？到底是个垃圾私企，连做的东西都是这么低级。江林南耸了耸肩膀，拿出了手机打起了游戏。
他想象中的，自己专业所该做的工作，是连随便说句话，外行人都听不懂的那一种；或者是得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因为随时得跟国外大客户对接的那一种；要么就是整天能参加什么xxx高峰论坛、xxx国际会议，穿个高档西装挂个嘉宾小牌优雅从容进出五星酒店会议厅的那种。
不管是哪种，断不是像这群人这样，每天忙忙叨叨就弄些表格、电话、见小客户、整理材料复制粘贴的低级工作，不忙的时候在一块聊八卦聊段子吃零食聊做饭，甚至连一套像样的工作服都没有，还有一个穿条破洞牛仔裤就来“上班”了。这种所谓的“工作”，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说白了，弄一个猴，多给几个香蕉，都能做得挺好。
第一天过去，江林南才刚刚建立起来的端正态度早已土崩瓦解。回到家里，他越想越觉得可笑。江林南的家庭条件很好，即便是一辈子不工作，父母也养得起他，所以他有足够的底气挑挑拣拣。
在毕业后，他找了一段时间工作，实在没有能入他法眼的工作，就干脆朝家里要了钱，跟哥们一起全世界环游了一圈，去年年底刚回来。
他觉得以家里的条件，和他自己的学历——虽然学校不是什么211,985，也是个正经的一本大学啊，更何况他还有英语专业八级证书——找个好工作绰绰有余，实在是不至于沦落到跟这群人一起做这样低级的工作的地步。
毕竟他们这种人，哪有条件慢慢找满意的工作，还不是随便出来混口饭吃，没了这份工资，家里也不养，没准就揭不开锅了。
4
第二天，他特意穿上了父亲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ARMANI西装，进到公司的时候，连头都比昨天抬高了几寸。谁知大家只是瞥了他一眼，又低头各忙各的了。没多久，昨天那个女生就过来给他安排工作，更是没多看他一眼。江林南心里有点不自在。
女生给他安排的工作实际上非常简单，昨天的材料里面有写，江林南虽然有点不情愿，但毕竟是来上班的，于是就按照印象里面材料中的说明开始进行他的第一份工作。本以为两分钟就能搞定的江林南，意外地发现一开始就遇到了问题，结果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卡在了那里。
“这破玩意不会有问题吧？”江林南心里嘀咕。他看着前面正在忙着工作的女生，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困境，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忙自己的事情。眼神信号发送失败，手头的工作又进行不下去，江林南东瞧瞧西望望，坐在那里无所事事起来。
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女生那边忙完了，想起了江林南。看看时间也应该弄完了，便走到了江林南身边。
“弄完了吗？给我看一下。”
“还没。”江林南如实回答。
“嗯？怎么这么慢呢？”
“不会。”
女生显然被江林南弄得一愣。
“那你……咋不吭声呢？或者查查百度……”憋了几秒钟，女生问。江林南认为，工作是女生安排的，所以自然应该全权负责，他不会，她就得主动来教，她不教他怎么会做呢？但是江林南当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就坐在那里不出声了。
看着一时僵在了那里，女生虽然对江林南这不会也不吭声，生生把工作耽误下来的骚操作不甚理解，但是也不跟他纠结这件事，出语指导了几句，等江林南会做了再回去。
解决了这一处问题，江林南华丽丽地卡在了下一步。他继续掏出手机玩游戏，等着女生过来教。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女生再一次过去找他，他的回复还是轻飘飘一句“不会”，就又重复了之前的步骤。
5
时间长了，女生明显对此颇有微词，但因为是领导交办的任务，也只得经常走过去问江林南，有没有不会做的地方。这让江林南压力山大，好像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干活。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江林南心里就不那么舒服了，感觉跟坐牢一样。
江林南的逆反情绪上来了。本来以他的脾气，是不想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但是公司领导好像格外关照他，舅舅对这件事也是相当在意，几乎每天都给他打电话问情况，连妈妈看他的眼神也带了点期待的意味，这让江林南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不想干的话来。
没办法，再忍几天吧，江林南心想。
在江林南看来，这女的本来也啥都不会，才什么厉害的本事都教不了他，只给他简单重复的无聊工作。他极度怀疑自己被糊弄了。连续三天了，新学到的东西寥寥无几，每天就做着重复的简单工作，他日渐厌倦——太没有挑战性了，他可是英语专八啊！
厌烦的念头一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早上，江林南起床之后就发现，外面天气不是很好，风很大，路上的行人头发都被吹得很乱，再加上是个星期五，江林南突然不想上班了。他给平日里安排工作的女生发了个微信：“今天我有点事，不去了。”看到女生回复“你跟领导说一下”，他回了一句“嗯”，把手机丢在一旁，就打开电脑开始打游戏了。
直到电话响起，舅舅声音里满是愠怒，他才猛然想起来忘记跟领导说了。舅舅接到了领导的电话，知道了他今天无缘无故不去上班，还没有知会领导，非常生气，在电话里狠狠说了他一顿。
“管得真多，妈的。”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6
这天晚上，他明确地向父母表示自己不想去这家单位上班，觉得这家单位很低级，没有前途。本以为家里人会像往常一样尊重他的意见，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矛盾又被激化了。父亲话说得很重，说他没有上进心，做事不认真，找个工作也高不成低不就，弄到最后毕业好几年了还在家里坐着。
江林南就不明白了，就这种工作，有什么可做的呢？也挣不了几个钱，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为什么不给他找个好点的工作呢！再说了，家里又不缺钱，他即便是不上班也没有什么的吧，一向开明的父母这一次为什么这么顽固不化？
意见被驳回，即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江林南也无法抗争，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来到了这家单位。他觉得自己命真苦。女生还是一如既往给他布置一些低级、弱智的工作内容，动不动就跑过来问他干没干活；领导也是分外“关心”他，还找他谈话，询问他的工作情况，跟他讲道理说故事，烦不胜烦。
在这样的水深火热里，江林南又如坐针毡地过了一周。他的耐心实在是消磨殆尽了。他开始频繁地迟到早退，既然必须得坐在这里，那就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领导当然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只要他不主动跟领导请假，多半是发现不了的。他当然不会去请假了，傻啊，自己往枪口上撞？至于这帮同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有本事他们就去告状吧，他还巴不得他们赶紧告状，赶紧让他回家躺着，清净。
7
月初第一天，上个月的考勤表出来，江林南的考勤，不是旷工半天，就是迟到三小时，或者早退两个小时。领导拿着这份考勤表眉头紧锁，再一问行政，知道江林南今天早上又旷工了。因为江林南舅舅的缘故，公司没有办法直接开口劝退他，因为这太驳人面子，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业务。
权衡再三，领导又一次拨通了江林南舅舅的电话。这一次电话事件的结果是严重的，不，几乎是毁灭性的。
父亲震怒，扇了他一个耳光。本来计划好的年末的非洲之旅被彻底否决，家里一分钱也不会出，说好要买新电脑的计划也暂时搁置。父亲还发话，如果他的表现再让单位领导打一次电话，那么他就不必在家里住了，滚出去，爱去哪去哪。
江林南出离愤怒了，但是经济命脉被死死把控在父亲手里，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把气憋回去，不声不响，任由母亲领到了单位。单位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讨论双十一都买点什么，他们一边吐槽自己好穷，一边把喜欢的东西加进购物车。他们认真合计着，即便是区区几百块钱的东西。
但是这几百块钱，却是完全自由的在他们手里，自己挣的，怎么花都行，谁也没资格管。江林南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屈辱。
“我要找工作！找个好工作！现在就找！”江林南暗暗下定决心。但这时候母亲却在一边絮絮叨叨，她的声音非常低，但却像个蚊子似的总不住嘴。
“你看不都跟你一样大吗？你就好好做呗。”
“都是年轻人，同龄人之间多好相处啊。”
“不会的就问，别怕，慢慢的就都会了，你得问啊。”
“工作这码事就这样，熟能生巧。”
“别再惹你爸生气了，再这样妈都帮不了你。”
……
“你再叨叨我走了，再也不来了！”江林南爆发了，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偷偷瞅了他一眼。母亲有点不好意思 ，笑了笑，不再说了，默默走开。
8
本来就不情不愿，硬被按在这里更是煎熬。江林南憋着一口气，越来越不爽。对于经常给他安排工作的女生，他也是越发厌烦，她整天给自己布置工作，从来不让他清净，还总是过来挑他的毛病，什么这一列表格没做好啊，什么那篇文章简介要改啊，什么要注意格式啊……
可笑，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不会吗？就是看不起这些琐琐碎碎的工作，不想做罢了！他一直硬压住火气，直到有一次他正在玩游戏的时候，女生发微信给他安排工作，本来想装没看见，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竟然找了过来，问江林南有没有看到微信。
“没看。”江林南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
“那你现在看。”女生说，“这是领导安排的，也不是我跟你过不去。”
江林南稍微有点怂了，他切回到微信，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给我？”女生问。
“不想做。”江林南梗起了脖子，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大不了就吵一架。
“不想做？”女生嗤笑了一声，根本不屑跟他吵：“行”，然后转身就走。
感觉被蔑视了。江林南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也算是求仁得仁。自那之后，任何人都再没有交代过他任何工作。公司里，大家忙着自己的任务，一起解决问题，闲下来一起聊天、看猫猫狗狗，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下班。
而江林南呢，从此不再参与公司的任何活动，他不与任何人交流，不做任何工作，独自游离在整个团队之外，仿佛空气一般。
他倒也没闲着，他开始投简历，找工作，自信满满。虽然从来没有过工作经验，但他好歹是英语专八，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嘛。
虽然现在投了十几份都石沉大海，但是他想，早晚有一天，能拥有一份自己梦想中的工作，既高端，又清闲，还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万儿八千的工资，远离这里，和这份低端的工作，还有这群为了几百几千块钱精打细算的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