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姐姐:你的名字,不能忘——刺客聂政故事”,为大家讲述了刺客聂政的故事,使大家了解的故事的梗概,并且通过这个典故,分析了司马迁写《史记》和司马光《资治通鉴》两者之间的异同以及各自的特色。
今天我们邀请典故中的相关人物做一次对话,了解故事背后的人物精神。
本期就是纯粹的人物对话,当是人物访谈也好,聊天也罢,只是在寻找历史的可能。
1 金克木《书读完了》
我深信阅读是读者和作者、和文中人物的对话。金克木先生在《书读完了》里面说,有的书可以走着读,一边走一边和书谈话。书对读者说话,读者也对书说话。书会随着读者的思想变换,走到哪里是哪里。老先生举了个例子,与《礼记》的对话,摘录几段跟大家分享:
书: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定是非也。
人: 我明白了。这句话的第一点是民法,第二点是刑法,第三点包括国籍法,移民法,第四点连所谓“法哲学”都有了。思想很现代化呀。
书: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
人:了不起!这不是兵法的“知己知彼”,避免片面性吗?情人、夫妻之间若遵这条礼,大概离婚率可以降低了吧?
书: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人:这是国际准则也是人际习惯吧?
书是好朋友。与书对话,其乐无穷。连干燥的古书《礼记》都能活跃起来,现代化。不会读,书如干草。会读,书如甘草,现代化说法是如同口香糖,越嚼越有滋味。
因此这里我也尝试用这种方法对聂政故事来一次对话,我的对话有点像庭审和采访,要把作者和当事人都拉进来,一探究竟。或许可以为读者提供一点读书的蹊径。
2 对话聂政
聂政: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
我:家贫,为什么还要客游?带着一家奔波。
聂政:杀了人,家里待不下去。
我:既然这么孝顺,为什么当时不能忍,非要犯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是地痞无赖吧,他们一定逼得你必须出手吧,否则几个无名小卒,何至于让你自毁前程流亡他国。所以,在孝和道的取舍上,你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聂政: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
我:你已经看穿了严仲子背后的图谋,所以拒绝他。
聂政: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
我:降志辱身,所以其实你是有抱负之人,如果不是那帮泼皮无赖,或许你的人生轨迹不是这样的,凭你的能力,位列公卿也为不可,现在只能跻身刺客列传,且是五个刺客中身份最低的一个,我看的出来,你比他们四个有才能。现在只能徒幸以养老母,真的只是徒幸吗?孝道在你心中还是第一位的,天下功名,于你想来只是粪土吧,不然后面你做了每一个刺客梦寐以求的大功业,却能甘愿忍受无名,养老母,是你心中的第一功业吧。
聂政: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我:父母在,不远游,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不惜。除了练剑磨屠刀,平时也爱看《论语》这样的言志小书吧。
聂政: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我:士为知己者死,聂政,你说出了你们时代多少无名者的精神和价值追求。21世纪,我看了太多的酒肉朋友,好难理解你们为其他人托付自己的生命的行为,活着多么可贵啊。
聂政: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
我:生得失则语泄,聂政,随便哪个国家任用你做情报局长,你都必然是谍界的大师。
聂政: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
我:这么为他着想,值得吗?
聂政:士为知己者,我们这代人,价值理念就这样,可笑吧。
我:你站在了精神的高地,山谷的笑声,无碍。皮面决眼,自屠出肠,既然已经功成,力战至死就好,何必这般赃害身体。
聂政:我姐跟我长得像,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怕复仇者认出我是谁,找她麻烦。你知道的,她已为人妇,有自己美好的家庭,做弟弟的,就希望她此生美满幸福。
我:你永远在为他人着想,母亲,姐姐,严仲子,难道没有自己吗?
聂政:自己?什么是自己。
我:......
3 对话严仲子
严仲子: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驩,岂敢以有求望邪!
我:仲子,真的无所望吗?你在做政治投资吧,且手法精准,一下子打到了软内。
严仲子:我是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我:老严,你比那些功利的人诚意好一些。不过,你懂聂政,物质上他是拒绝了你的百金,但你精神上赠予的百金,他是无法推辞的,对于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来说。
严仲子:你怎么知道?
我:聂政跟我说的,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
严仲子:聂政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我:聂政说你懂他,老严,我说吧,精神上那一百金,聂政是推辞不掉的。当时的世人称赞你“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自己觉得呢?
严仲子:这种赞誉,让我愧对聂政。
4 其他人
政姊:
政姊: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於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
我:我知道,你弟弟叫聂政,你这是为他正名。
政姊: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
我:可奈何,这三个字跟前面那么义正言辞那么大恩大德的事可联系不起来,所以,你可奈何三个字,其实是想说严仲子察举你弟弟在困污之中,这种行为有点不道德,因为他并非真正的患难之交,他是有所谋的,没那么纯粹,你看透了这一点,也无可奈何,对吧。
政姊: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我: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挺好的,也是很多人的精神写照,但,对于你弟弟和严仲子之间,这句话是不是一种道德的绑架。因此,为了挽救弟弟的悲剧,你最后出场,改写了剧本。是你,让我们看到了聂政的真正精神所在,也看到了严仲子的虚伪。
侠累:
侠累:我乃韩国国相,在这故事中也是重要角色,为什么就没人评论我。
我:没有聂政,以你那点政绩,史书上能给你几个字的位置呢?
侠累:聂政杀了我,我还要感谢他?
我:司马迁说,“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後世哉?”,如此看来,你是闾巷之人,聂政是青云之士,在精神上。当然,社会地位上,你还是贵族,他只是市井小民。
5 对话作者
司马迁:《刺客列传》“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
我:老先生,你这笔法有意思啊,上句臣有仇,下句闻高义,你也知道严仲子撅起屁股要干嘛。先生,有学问,话不明说啊。
司马迁: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
我:聂政这是有见识呀,老先生,你说呢。
司马迁: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我:先生,这么痛苦的事,那时候的人,为什么丝毫不为之皱眉呢。我想想电视剧里面刑讯的时候,拔指甲就已经够痛心够恐怖的了。
司马迁:精神。
我:为什么要写聂政故事呢?
司马迁:精彩。
我: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很多都是抄你的,有的虽然没有抄,但也是把你的版本改吧改吧,这事你怎么看?
司马迁:历史是冷静的,历史存在争议,但历史事件本身是既定事实,无可争议的东西,谁写的好,就用谁的,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我:我们现在的大学生硕士生毕业的时候,论文都要查重复率。很多定义性的东西也要定位为重复,比如说明史记的作者是司马迁,这东西就是表述的问题,也要说是重复,逼得我们改重复率,就得写成“写史记的人名字叫做司马迁”,各种大白话。这事你又怎么看?
司马迁:扯他么蛋。
我:司马光大哥,忙着去哪。聂政杀侠累,作为正史,为什么你的笔法明显也是偏向聂政的呢。
司马光:我赞同我本家司马迁老先生的说法,侠累也没什么成绩,没什么精神可说,我写《资治通鉴》那是为了教育皇帝,得让老大看到精神啊。
我:怎么也没怎么说严仲子呢,世人不都挺看好他的嘛?
司马光:小人物有什么好说的,你烦不烦,我这日理万机,还赶着上朝,麻烦你多读读《资治通鉴》,所有你想了解的,我都做过答记者问的。
我:老先生,你这本家后生比你忙啊。
司马迁:那是,人家官大啊。
6 聂政评价节选:
徐钧:
为母辞金义且仁,却甘为盗忍轻生。
蒲松龄:
余读刺客传,而独服膺于轵深井里也。其锐身而报知己也,有豫之义;白昼而屠卿相,有鱄之勇;皮面自刑,不累骨肉,有曹之智。至于荆轲,力不足以谋无道秦,遂使绝裾而去,自取灭亡。轻借樊将军之头,何日可能还也?此千古之所恨,而聂政之所嗤者矣。闻之野史:其坟见掘于羊、左之鬼。果尔,则生不成名,死犹丧义,其视聂之抱义愤而惩荒淫者,为人之贤不肖何如哉!噫!聂之贤,于此益信。
文末总结:
本期我们同聂政司马迁等人对话,挖掘典故背后的东西,使读者的阅读有更深层次的思考和认识。这也是笔者个人的读书方法之一,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抛砖引玉,使大家也可以在阅读层次上更上一层楼。
下篇开始,视野往魏国的东边移,去看看临海大国齐国的强国之路,齐国我们并不陌生,前面特别说过齐国易主的故事,现在说的事刚好接前面所说。请见下回分解:好口才 | 教你给领导提意见的艺术——读史札记(十四)齐威王纳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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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为: 你是刺客,还是大家?——读史札记(十三):与聂政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