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重生
我感觉我睡了很久。
梦境中一辆失了控的货车朝我冲过来,我来不及躲开,于是撞上它的车头,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
空气中全是甜腻的血腥味。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一个护士扔了张纸到我面前说:“你可以去付钱了。”
即便隔着口罩,我依然可以看出,她的脸上没有情绪。
等办完手续出了医院大门,才发现诊断单被我弄丢了,而我竟然给了一大笔钱,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罢了,反正不痛不痒的,权当花钱消灾吧。
我朝家的方向走去,半路上有人拦住我。她热情洋溢地向我打招呼:“哎,筱筱,江离也回来了?”
我微愣住,却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嗯”了声,便匆匆离去。
她是苏筱筱的同事,和我住得很近,可我却从未记住过她的名字。
而她说的江离,却是我。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我认成筱筱,只是听到她的问话我只觉惊讶且慌乱,并且下意识地想逃。一路心事重重地到了家门口,隔壁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她看了我一眼,淡然道:“你来了!”
仿佛是认识我的,可我明明从未见过她。
我胡乱应了声,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
屋子里像是许久没人住了,到处都积着厚厚的灰,墙角纵横交错着蜘蛛网,冰箱里的食物都已经臭了。
无意间瞥向旁边的镜子,却在看到里面人的一刹那呆住。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一步步地靠过去,伸手抹去镜面上的灰,面相终于清晰,可是哪里是我,那张脸根本就是苏筱筱!
连身材都更像她!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她,可事实是,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一起失踪了,如今苏筱筱平安归来,我却依然不知所踪。
是了,平安归来的是我,可所有人都觉得是苏筱筱。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接受了这个设定,只是一向内向沉静的我从未说过“我是江离”之类的话,于是大家只觉得,苏筱筱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精神恍惚,且性格也变得怯懦。
我重生了,以苏筱筱的身份。
她是我初中同学,我们认识了十五年,刚从大学出来时我们一度相依为命。相依为命的意思是,没有对方我们活不下去。
可她比我优秀,在社会的洗礼下,她越来越光鲜亮丽,而我却被埋得越来越深。
很多人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漂亮,多金,有才。而我,又丑又胖还不擅打扮,工作只是谋生,整个人根本没有价值。在她面前我从来自卑。
可是现在,我变成了她。
第四天景修来找我。
哦对了,景修是她的未婚夫,一个阳光帅气而体贴温暖的男人,才华横溢,所以名扬四海。
也是我暗恋了五年的人。
我想,苏筱筱失踪的日子他一定相当着急,现在终于回来,他一定会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说着偶像剧里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然后发誓说再也不要离开她。
这几天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可我没想到,他看到我,只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没有一丝担忧,相反,他的眼里全是探究和戏谑。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道:“怎么?脑子真坏了?”
我看着他,却只看到满满的疏离和陌生。
难道说,他知道我不是筱筱?
我有些愕然,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过来揽住我的腰,稍一用力,我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劫后重逢,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也不等我回答,他便搂着我往外走。
开门时又看到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她站在过道里,像是在等人。见我们出来,她看向我,依然是清淡的声音:“你不回去了吗?”
从意识到成了苏筱筱之后,我就住进了她的房子,肆意享受着她的一切,不过几天,我却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以及之前蜗居的不到七十平米的屋子了。
景修像赶苍蝇一样地对她挥着手,一边不耐烦地说:“老婆子,别在这发神经,赶紧让开!”
那人耸耸肩,悻悻地退到楼道里,就这样淹没在了黑暗中。
景修还在嘟囔着什么,我几乎下意识地问出来:“你认识她?”
“怎么可能?”
我不再问,看景修的样子,他也并不太想搭理我。
可是我们一直是很恩爱的样子,饭店里服务员总会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经理招待我们时只问了一句:“还是老规矩?”
景修点了头。
我们被带到一个偏僻但是暧昧的包厢,刚一进去他就甩开我,像是手上沾上了脏东西。
我问他:“我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斜睨我一眼,话里甚是讽刺:“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是普通意义上的未婚夫妻吧?”
“理论上应该是,可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恨:“苏筱筱!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说完他就笑了。
氤氲的灯光下,他的笑显得诡异而骇人。
演完共进晚餐的戏码他送我回“家”,却在电梯门口转身而去,走时微笑着说:“好好休息,亲爱的,我会想你的。”
我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然后电梯门关上。
再开时又看到早上那个老婆子,她就正对着电梯门站着,也不知是等了许久,还是算好我会在这时出来。
我莫名地变得烦躁。
打算略过她,可她拽住我的胳膊。我转过头,她把眼睛很用力地撑开,语气急急地说:“你得回去,得回去!”不是商量,不是询问,是命令!
之前还有些犹豫,可现在我敢肯定,她不光认识我,还知道我不是苏筱筱。
我询问地看向她:“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眼里闪过诧异,我又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忽而笑出来,低声道:“不是你的,强求不来的。”
却不像在跟我说,之后她放开我,转身步履蹒跚地进了楼道。
第二天景修早早地打来电话,说我大难不死,应该和他在他朋友面前演一出恩爱的戏码。
我拒绝了。
他在电话里冷笑一声,说:“你知道后果的!”
我不以为意,挂掉电话摁了静音,用被子蒙住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看到五十多个未接电话,挑了打过来最多的那个拨出去,是一个尖锐的女声:“苏筱筱!你怎么搞的?你知道今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吗?”
我皱起眉头。苏筱筱的工作内容我大概知道,但以她身份存在的这几天我称病没有去公司,也没有参与任何项目,怎么会害她亏钱?
但想想那五十多个未接来电,这话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正准备问时,脑子里突然蹦出景修的那句:你知道后果的。
我连忙找了理由挂掉,找了景修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刚接通我就听到他低低的笑声。
我颤着声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却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知道吗?”
这跟我从前喜欢的那个温暖帅气的他很不一样,可我也只能耐着头皮问下去,很明显,他和筱筱之间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他倒也直接,阴阳怪气地讽刺了我一番,便把事情告诉我了。
他和苏筱筱是未婚夫妻没错,但他们仅仅只是相互利用,最初苏筱筱要借他上位,而他需要苏筱筱圈内的人脉,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只是合作时间越长,两人手中对方的把柄就越多。后来被拍到两人暧昧而亲昵的画面,他们为了维护形象便顺其自然地宣布在一起,后来订婚。只是这些,都是互相威胁下的表象而已。
早上我拒绝出席他朋友的饭局,他不过是放了一点点苏筱筱的料,造成的直接损失就是之前苏筱筱做的单子客户不再信任,于是公司毫无预兆地陷入危机。
听他说完,我只觉背脊骨一片发凉。
他也不管,只说:“这只是一个警告,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不过五天而已,我仿佛从地面飞到云端,又一下跌落到谷底。
我自认没有筱筱的能力来面对这些危机,顶着她名号活下去不过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和景修在一起,如今发现,景修根本不是我以为的景修,他们的婚约也根本不是我以为的婚约。
我还占着她的身份做什么?
我回了我自己的家。到门口时依然看到了那个老婆子。她住在我隔壁,我抬步走到她面前,她询问地看向我,我顿了顿,说:“婆婆,我能进去和您聊聊吗?”
她表情一滞,然后有些慌乱地把我请进了她的屋。
很小的一间房,但是收拾得干净整洁,摆着一些我喜欢的小玩意儿,墙面是迷蒙清冷的紫色,却是我喜欢的颜色。
她请我坐到沙发上。
微微笑着,唤了一声:“阿离!”
果然,她是知道我的。
我站起身,稍有些急促地问:“你是不是知道筱筱的事?”
她下意识点点头,又疯了一样摇着头。
我拽住她的手腕,她却惊慌地像在求我:“阿离,放手吧,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不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依然恐慌地看着我。我放开她,她慌不择路地躲进房间里锁了门。
仿佛我是恶魔。
手机适时响起,是景修。我挂断,他又打过来,我接起,不耐烦地吼:“我根本不是筱筱,你别再特么地烦我了!”
然后挂掉,关机。依稀听到他说了什么,终究是没有听清。
我去了隔壁,我自己的屋子,还是那样小,且乱,还有一股霉味,可感觉到底是自己的家。
我就这样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窝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我打开门,是景修。他用手抵住门,甚是欣喜地道:“你果然在这里!”
我有些纳闷,前一天还感觉我跟他有仇,这一刻却突然觉得他温暖得不像话!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我厌恶的是苏筱筱,不是你!”
他的目光灼灼,毫无躲闪。
看来,他相信我不是苏筱筱的事实了。只是我还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是江离。
我也没打算再问,松了手转身进屋。他跟在我身后,忽然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好吗?”
我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在回忆很久前的事。
他说以前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可她很平凡也很自卑,他想要保护她,给她最好的一切,可她身边有个熠熠发光的朋友。他每次想要接近她都会先遇到她朋友,他想让她朋友给他机会,可她朋友说,他这么优秀,她不会拱手相让。
尤其是不会让给她。
所以她朋友不择手段接近他,挖到了他的把柄,逼迫他成为自己的男友。然后在他喜欢的女孩面前演戏,他常常看到女孩暗淡的眼光。他心很疼,可若不这样,她朋友会让他身败名裂,也会让她一无所有。
突然有一天,女孩和她朋友一起失踪了。
得到消息的一刻他觉得无比庆幸,可又觉得突然之间天都塌了。他选择了逃避,出差去外地,去了很久,感觉慢慢遗忘这些事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他爱的女孩没有回来,可他现在的女朋友回来了。
那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连杀人的心情都有了。
可他还得继续活着。
他喃喃地说着,脸上泛着温暖的光。我打断他,他看向我,目光里全是怜爱。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的故事我不感兴趣。”
他突然把我抱进怀里,把头埋在我颈间:“阿离,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爱的那个人,本来一直都是你啊!”
我不聪明,可他说得那样明显我当然听得出来,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信。苏筱筱一直那样纯良无害,她明明可以一脚踹开我,却总是变换着方式对我好,她怎么可能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抢我爱着也爱我的男人?
我推开他,用力稳住了情绪,故作淡漠地道:“我不是阿离,我也不是苏筱筱!”
“阿离,我知道她对你好,可若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这般恨她?”
我不再管他,转了身,笨拙地收拾起我的家来。
他说得很对,如果只是相互利用,他犯不着恨着筱筱。
可筱筱在我心中是那么美好的姑娘,那么多年,我怎么会因为他这几句话就把她想得那样不堪?
见我不打算理他,他似乎放弃了,可依然过来,跟在旁边帮我打扫起来。
其实没有多脏,只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我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小小的一间屋子,竟也花了半天。
中午时和景修一起去吃了饭,他像对女朋友一般,不停地给我夹菜,让我多吃一点。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对我,我很不自在,他却只看着我,满意得像在看一个宠物。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最讨厌的那张脸,却像看着爱之入骨的情人。
吃完饭我说想休息,他终于不再强求,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真的很像,很像是爱而不得的很多年,被这一刻弥补回来的感觉。
我几乎都要信了。
可他这么优秀,又同样有优秀的苏筱筱在我身边,他怎么会看上又丑又笨的我呢?
呵~我苦笑一声,径直回了家。
进了屋我把自己扔在床上,却觉腰间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我起身掀起床垫,只见中间放着一个薄薄的木头盒子,上了一把精致的密码锁。
脑海中蹦出了几串数字,我试了两个,到第三个时咔擦一声,锁开了。
我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笔记本,封面是夜间的森林,一条蛇正把一只羊往肚子里吞。
绝望又血腥的风格。
我只觉气血突然往上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又仿佛有什么我极不愿面对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翻开笔记本。
扉页只有两个字:日记。
二 日记
三月五日 晴
今天是星期五,筱筱说她下班后会来找我。
她说我想去那个新开的西餐厅很久了,她会带我去的。
我等了好久,她突然说,她要和景修共进晚餐。
所以她赴不了我的约了。
还给了我一笔钱,说让我自己去那家西餐厅感受一下。
像在打发乞丐。
只是这样喜欢食言的朋友,总感觉要不要好像没关系呢!
三月七日 雨
在路上看到了筱筱和景修,她依在他怀里,像个小公主。
而我在雨里,像个落汤鸡。
她假惺惺地朝着我这边来,靠近时刹了车,于是车轮撵起泥浆溅了我一身。景修打下车窗看我,像在看一只流浪狗。
她撑着伞下来说对不起。
可是有什么用呢?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什么都给她她最好的,却什么都不愿给我。
我要是她,该多好?
三月十日 阴
天气阴沉沉的,我的心也阴沉沉的。
我又犯了错,被老板骂了。他说我是垃圾,在哪都只有讨人嫌的份,什么事都做不好,一无是处,根本没有活着的价值。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我真挺希望我能去死的。
可是凭什么呢?
我死了,你们不就都痛快了吗?
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
一个联系了很久的整容医生,我把筱筱的照片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说这不难。
只是他最近很忙,未来三个多月,他只有月底有时间了。
月底就月底吧,三个月,我等不了了。
三月十五日 晴
天终于晴了,减了一个月肥终于有了成效。
我心情大好,于是一个人去看电影。
在影院门口遇到筱筱和景修,她挽着他的手,赫然一对碧人。
郎才女貌大抵就是这意思吧。
我远远地看着,然后远远地躲开。
电影没看成,但是看到一对情侣在影院角落疯狂地亲吻着,我目不斜视地路过。有个小孩子撞到了我,我笑着说没事,可依稀听到他问他妈妈:“这位阿姨看起来心情不好,是不是被男朋友甩了?”
是啊,现在对我来说,有人甩都是很幸福的事了,不是吗?
挺讽刺的,可就是事实啊。
我拽紧拳头,苏筱筱的,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三月十八日 晴
称了体重,100了。筱筱是96,我终于接近她了。
也终于快成为她了。
周四。筱筱她说再过两天是我生日,她要给我一个大惊喜。
还说景修也记得我的生日。
我知道她肯定知道我喜欢景修,只是不知道这样说,是炫耀还是同情。
表面上像个小绵羊,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狼?
晚上她来找我,看到我她很惊讶,她说我太瘦了,她很心疼。
她心疼我,却不心疼她自己。
真的好假!
三月十九日 晴
街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印堂发黑,最近有灾祸。
我没理他,他又说,我命理跟这世道是相违背的,但明明,我是皇子命。
就是那种人上人的命,只是因为违背世道,这好命便被别人抢了。
也只有亲近的,长期一起的人才能抢。
他问我是不是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朋友或者亲人,我恶狠狠地冲他吼:“没有!”
可是明明,苏筱筱就是啊。
或者本来,就是她抢了我的皇子命。要知道,很久以前,她可没我聪明的。
可现在,她却处处比我强。
没关系,反正是我的,我总会拿回来的。
三月二十日 小雨
三十岁生日,依然孤身一人。
筱筱和景修提着蛋糕过来,却说她给我准备的礼物在路上被撞坏了,她觉得很抱歉。
可我在她脸上看不到真诚。
我依然说没事,她也不纠结,起哄要我切蛋糕。
我的三十岁,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恶心。
我们三个喝了很多酒,我瘫倒在沙发边,意识却不模糊。
我听到景修喊我的声音。
我睁开眼,筱筱醉了,可景修还清醒着。他隔我很近,甚至给我一种他马上要吻上来的错觉。
我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他伸手环住我的腰,一把把我抱起来。
酒劲似乎上来了。我只感觉到他推开了一扇门,又关上,然后把我放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像做梦一样的,他一声声地唤着我的名字,一点点地探着我的身体。
他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我只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刻。
可它很快就要碎了。
苏筱筱,我从未像这一瞬间这么恨她!
三月二十二日 雨
筱筱还不知道我和景修上了床,看样子景修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晚上筱筱让他来给我送东西。
我打开门,他把东西甩在地上便把我扑倒在了沙发上,他说阿离,我好想你。
我轻轻推着他,他却更用力地压着我,然后疯狂地吻下来。
他说他喜欢的是我,可是有筱筱,他就不能爱我。
他说他很难受,跟喜欢的人一起还要偷偷摸摸。
他说他希望能带我去一个干净的没有世俗的地方,平平淡淡地过我们的日子。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很快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
三月二十八日 雨
我约筱筱去了中学时我们常去的一个废弃农场。
在很偏远的乡村里,直到现在也没有修缮。
我在里面等她。
她到的时候天黑着,我一棒子打在她的头上,看着血一点点地流出来,却没有害怕。
身体里有什么在叫嚣,是兴奋的感觉。
我的脑子里刻着她不可置信地惊恐着看向我的表情。
那是一种胜利的感觉。
苏筱筱,这么多年,我终于赢了你,彻彻底底,你会不会也很不甘心?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似乎还写了什么,可翻过去,却发现被撕掉了。
字是我的,日记也是我写的。
字里行间全是对筱筱的怨念。
这种感觉随着日记一点点涌上心头,我几乎要想起她倒在血泊中的场景了。
可一向胆小懦弱的我,竟然只是疯狂地笑着。
我触电般地扔掉那本日记,可理智告诉我,扔掉它,过去的事情也依然是事实。
我做过的,就躲不掉的!
我坐在床上,曲着膝把头埋在臂弯里,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我蓦然抬起头,来人下意识退了两步。
是隔壁的老婆婆。
她讪讪地看着我。
我问她:“你来做什么?”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之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多少还是有印象的,尤其是看了日记,有些画面就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破旧的农场,昏暗的日光,以及甜腻的血腥味。
不过看她这样问,这件事她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我又问:“你知道我杀了筱筱的事?”
“你胡说什么,她没死!”
她惊叫出声,却马上像说错了话一般捂住了嘴。眼神变得尤其害怕。
任凭我再如何问,她都不再说一句话。
她说筱筱没死,意思是,我那一棒子下去,只是重伤了她,却没置她于死地。可她是看清了我的,她要没死,如今又在哪呢?怎么会让我这般安稳地霸占着她的身份过日子?
我闭上眼,努力地回忆之前的事,却都是些模糊的片段,筱筱倒地,汽车飞驰而过,有人在追我,可我疯狂地跑着。
到底是连不起来。
仿佛过了许久,那婆婆叹了声:“她没死,你好好地过日子吧!”
说完她就走了。
我的心突然有些钝痛,像是那种至亲要离我远去的感觉。
异常难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三 救赎
我决定去找筱筱。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我就一定能找到她。
更何况,也许到了熟悉的地方,我就想起来了。
我驱车去了那个农场。
很偏远,但是不难找,附近都被开发商买了,唯独这农场不远处有块坟地,又隔市区太过遥远,便一直无人问津,一说起这,附近的人大多知道。
我找到记忆里那个拐角,我就是躲在那里,等筱筱走过时给了她一棒子。
果然地面还有些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干了,可我却依稀能闻到一些血腥味。
这一次,不是兴奋,是恐惧。
明明还记得怨着她的那种感觉,可我却始终很怕她恨我。
我企图杀死她,还整成了她的样子,想要占有她的一切!
我真该死!
不觉间眼泪流了下来,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腿上突然没了力气于是跪了下去。身后传来脚步声,沉稳而急促。
我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景修。
他看到我也甚是惊讶,半晌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站起身:“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他敛了神色,突然变得异常冷静。
“你想起来了?”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我觉得,这种时候,我不能随便承认,也不能否认。
他一步步地靠近我:“既然想起来了,那么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本能地往后退,这跟之前眉目含恨的他不一样,也不是之前含情脉脉的样子,像是另一种感觉,传说中那种极具压迫感和威胁感的恶魔。
脑子里又闪过了一些片段,景修大声喊着什么,我试图拉住他,面前是流着血又惊慌失措着的苏筱筱。
我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可他靠我越来越近了。
没有日记里写的那种幸福感,也没有之前我以为的那种期待感。
只有恐惧,漫无边际的恐惧。
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气急败坏地问:“她到底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明明你也那么恨她,她抢了你的所有,你为什么还要救她?”
“我没……没有……”
他松开手,我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咳着。
看起来文文弱弱,可弄死我,却像捏死一只蚂蚁。
也是在摔下来的这一瞬间,那些零零星星的片段终于连缀起来。
我约了苏筱筱过来,她如约来了,我一棒子打在她头顶,她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头被打破了,血汩汩地流出来,她慌忙用手摁住,惊恐而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我本想再来一棒,可手一软,棒子落在了地上。
她声音颤抖地问我:“阿离,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哭,只是摇头。
可这时候景修出现了,他大跨步过来,捡起地上的棍子就要去打筱筱,我扑上去拉住他,他却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开!”
我说不出话,却怎么也不放手,他用力推开我,我头撞到墙角,只觉闷生生地一阵疼。
然后听到苏筱筱的叫声。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一次冲过去抱住景修,一边喊着:“筱筱,快走,快走!”
面前一阵悉索的声音,我松开手,转身拼了命地往外跑。
眼里糊着血,我有些看不清,可这农场我和筱筱以前经常来,路线还是很清楚的。
身后传来景修的喊声,他朝相反的方向跑了几步,又转身过来追我。
他的身上杀气腾腾。
我只觉得,倘若今日我逃不掉,便再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可我只顾跑着,却没注意已经到了大路上,一辆大货车飞速冲过来,我来不及躲开,于是撞上它的车头,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然后失去了意识。
是了,是景修想要杀筱筱,所以他看到我顶着筱筱的脸回去时会说,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后来他发现我不是筱筱,大抵是觉得我失忆了,而筱筱又不知所踪,他不宜轻举妄动,这才没有再动手吧。
只是现在筱筱身在何处,景修又为什么要杀她,又为什么,景修会一而再再而三让我以为他爱的人是我?
我想不通,可我知道,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记起来了,否则,等待我的就是死亡。
他终于没再逼问我,只说让我不要再来这里,也不要跟谁说起今天的事,他还是那个爱着我很多年的景修。
之前听到这种话我一定会激动得哭出来,可现在,我却只觉一阵恶寒。
景修,他到底有几副面孔?
他送我回了家,我自己的家。
他刚走,隔壁老婆婆便探了身子来问我怎么了,我打开门把她请进来,这婆婆我也记起来了,她是家乡的人,跟我家搭着点亲戚关系,年初说要来这城市看她多年未归的儿子,却没找到人,我妈便让我帮忙照应着。
她觉得太麻烦我,于是总会抽空过来帮我打扫,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的日记。
她让我别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还说苏筱筱是真心对我好的,为此我曾和她大吵一架。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我扶她坐下。
轻声道:“您别担心,之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我没那么恶毒,我只是在日记里抒发些情绪罢了!”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
我笑道:“您不信我?倘若不是我,筱筱现在不可能还活着!”
她终于有些相信,却还是有些疑虑。
嘴里喃喃着:“她确实说过你有帮她,可我不敢信你,我怕你走上不归路!”
她说的这个她,定然是苏筱筱了。
她果然知道她的所在。
我握住她的手,她受惊一般地甩开。我也不再强求,只问:“筱筱在哪?您告诉我好吗?”
她慌乱地摇着头:“不不不,我不能看你越陷越深,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的!”
说罢逃也似地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脚步:“最多,我让你们打一通电话!”
我只觉鼻头一热。
她是信我的,只是我之前做过出格的事,她不敢太信我了。
她怕我对筱筱再起杀心。
可这信与不信之间,给我的却全是感动。
她拿了一个座机过来,里面传来筱筱的声音,她唤着我:“阿离?”
婆婆看我一眼,怯生生地退了出去。
我应了声,她笑着,说没事就好,又说对不起,以前她从不知道,她很多不经意的举动,对我全是伤害。
我拼命摇头,却想起她根本看不到,于是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介意!”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
带着一些哭腔。
她说她知道我喜欢景修,也知道景修不是完全看不见我。
可景修是怎样的人?表面温润如玉,实际心狠手辣。他为了想要的一切不择手段。
她觉得我跟他一起一定会万劫不复,于是找到他的把柄威胁他。她以为这样能相安无事,哪知道时间越久,关于他的事她知道得越多,前段时间甚至发现,他根本不是真正的景修。多年前他们一起去郊外旅游,旅馆着了火,只现在的景修一个人逃了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死去的是与他一同去的那个青年,可明明死的根本就是景修。
死在那场火中的还有旅店老板一家四口,三个远途而来的客人。
这个秘密他守了很多年,可被她知道了。为了杜绝后患,他对她起了杀心。
她从来疑心重,几次都没有让他得逞。可她没有想到,他能够说服我下手,只是还好,关键时候我依然怯懦,害了她,也救了她。
她慌不择路地往外跑,拐了几个弯发现景修没有追上来,却在这时看到那个婆婆。
婆婆看到浑身是血的她吓了一跳,却还是把她送去医院,并且把她安置到了一个遥远,且隐蔽的地方。
是我的家乡,偏远的小山村,离这里隔着半个中国。
筱筱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笑了。
她问我笑什么,我想想,只说:“没关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们又聊了一些,她嘱咐我离景修远一点,我说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靠近他了。
她放心地挂断电话。
我把座机还给老婆婆,她却在看向我身后时眼睛张得老大。
嘴唇颤抖着,腿似乎也没力气,像是随时会摔下去。
我知道,此时我的身后,站着的是景修。
他应该也是笑着,邪魅而猖狂。
四 结局
废弃的农场里不知为何出现了明火,那些放置了很久的东西突然间噼里啪啦炸成一片,新闻里说从农场里挖出来一具女尸,三十岁左右,被炸得面目全非。
连眉眼都分不清。
我去到我的房子里,哦不对,应该说江离,从现在开始,我彻彻底底成了苏筱筱。
椅子上坐着一个老人,对面正站着景修。
我看了那老人一眼,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张张嘴,却只嗯了两声。
我漫不经心地道:“景修,你妈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样子呢!”
路过她身边时顺手扯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条。
她几乎是吼着:“为什么当时在农场你们要放过她?”
“放过她?”我冷笑一声,“我可没这么好心,我不过是想确定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知道一些事,比如你!”
她还想说什么,景修有些不耐烦,他大跨步往外走,到门口时轻飘飘地递过来一句:“要是嫌烦了,就处理掉吧!”
老人眼睛瞪得老大,却慢慢地,漫上了浓厚的悲伤。
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