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病了,病得很厉害的样子。他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嘴巴缓缓地张开,又缓缓地合上,看起来非常吃力。
爷爷躺的床,还是那个老竹子做成的床,经年累月,床边上斑斑点点,油光滑亮,周围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一床破棉被,随着爷爷的呼吸上下起伏,我看得难受,眼角有点湿润。可是看看爸爸,他站在一边,倚着那扇破烂的木门,面无表情,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我不明白为什么。
很快,爷爷不行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的胸口,沉重到呼吸困难,想要哭出来。但是,看看在场的人,他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我不敢哭,只好忍着。
我想着,等着爷爷出殡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送行。从家里到南边的祖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那个时候,大家应该都会哭一哭的吧,哪怕是做做样子。
这个想法才刚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咔嚓一声响雷,天上下起了大雨。我低头一看,爷爷已经被扔到了东边的一块荒地里,一堆黄土,胡乱的埋了,露出半只脚在外面,而我就趴在爷爷的身边。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歇斯底里,泪水夹杂着雨水在我的脸上肆意地流淌。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荒芜的野地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雨声就是我肝肠寸断的哭声,没有人回答我为什么。
哭着,哭着,我醒了,这是一个梦。
我赶紧起来,翻看了下日历,真的是快到清明节了。爷爷,您是不是想我了?
爷爷故去的时候我还小,十几年了。我印象中,从没有做过关于爷爷的梦。
这一梦,让我记起来 ,爷爷在我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温暖的角落,只是,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爸爸兄弟五个,家里孩子众多。小时候,能跟在爷爷身边的也就不几个。爷爷带他们去村子里的小卖部,给他们买糖果,带他们去集市上,给他们买好吃的。而我只是一群孩子里面,毫不起眼的一个,对于爷爷的疼爱,我只有眼巴巴地看着羡慕的份儿。
六七岁的年龄,那个时候别人都还在家里撒娇、玩闹,迫于家里艰难的生活状况,我已经开始学着放羊。夏天的一个午后,我赶着一群羊,跟在一群成年的孩子身后,他们出来玩耍,我出来放羊,毒辣辣的太阳,晒的大家满头大汗。很快,孩子们都渴了。碰巧路边来了一个卖棒冰的,那个时候一支棒冰只需要一毛钱,他们每人买了一支棒冰,哧溜哧溜的吃着,我觉得那一定好吃极了。
我的喉咙里干干的,干得要冒火的感觉,我知道我的家里,没有一毛钱可以拿来买棒冰,所以就假装无所谓,忍着。
孩子们继续嬉闹,一遍吃着棒冰,一遍玩耍,我就站在边上看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走过来了,手里拿了一支棒冰。他朝我走过来,步履有些蹒跚,身后牵着一只羊,他看了看我说:“给,吃了吧,吃了好好放你的羊。”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棒冰,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果香味,再加上浓浓的甜味,又香又甜,真是我从未尝到过的味道。我舍不得大口吃,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嘬,一个棒冰嘬了一个下午。吃棒冰剩下的那个棍,我也留下来舍不得丢掉,那个下午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有爷爷的感觉。
还有一次,去距离村子很遥远的一个深坑里放羊,我跟着几个不认识的大人,没有小孩。那个时候,感觉只要有人在就是安全的,所以一直跟着他们走。天色一晚,那几个大人赶着羊群走了,他们都是周边村子里的人。
留下我一个人和几只羊,我左顾顾右看看,眼看着天黑了,回家的路好像有好几条,不知道该走哪一条,就随便选了一条。
一边走着一遍担心:我会不会走丢,我妈妈知不知道我在哪里,她能不能找到我?
正当我慌乱地走着的时候,爷爷来了,他说天要黑了,你一个人,怎么跑到那么远?他身后还是牵着一只羊。
我没有说话,爷爷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给我,他慢慢地递给我说:“给,吃了吧,吃了我们回家。”
我接过来放到嘴里,是冰糖,很甜很甜的冰糖。
那个时候,只有爷爷那个年龄的人才能吃得到冰糖。含着那颗冰糖,我跟着爷爷走了一路,没有再担心受怕,找到了回家的路。
一支棒冰,一颗冰糖,是爷爷给予我仅存的爱的记忆。
这些年来,我从未提起过这些事情,因为跟别人比起爱,我得到的只不过是那一堆糖果中的一颗而已,或许潜意识里,这爱代表着怨的色彩。
我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 ,怨念不知何处去 ,却独留一抹思念在心底。
爷爷的爱给了我黑暗生活中一缕光亮和温暖,它一直埋藏在我记忆的深处,穿梭经年,从未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