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跪下的女仆,听着她的抽噎哀求,我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相熟。
是了,她的上一任,还有前几任大概也都曾向我做此姿态,求着替我更衣沐浴。
我只觉得奇怪,甚至感到有些被冒犯,毕竟这不像准备餐饮打扫房间之类。衣服我可以自己换,想怎样舒服就怎样穿;单独一人哼着小调淋浴才惬意,自己才知道挠捏多大力度更自在。
因此,我拒绝了她,也拒绝了她们。
我大概算是整个家族里最怪的人,虽然这个家族只有我和母亲。
除去不叫人帮着更衣沐浴,我从不穿体面的礼服,反而对外边西格玛人的潮流服装独有情钟,花花绿绿松松垮垮,乱搭在身上的感觉妙极了;我不去阿尔法学校弹琴跳舞,天天伏在西格玛学校的简陋小桌上研究那些令人着迷的文字数字;我出门不许仆人跟在身后,那会让我莫名焦虑,自己一人骑着单车来返于家与各处想去的地方。
我不为自己阿尔法人的身份而欢喜,也不多亲近西格玛人,我......像是个怪异而孤独的第三类。
“走吧,似乎快要错过早膳时间了。”我丢下这句话,绕开依然跪在地上的女仆,一边向外缓慢走去,一边随意的套着外衣。
厚实柔软的地毯把脚步声完全吸收,房间里静的好比西格玛学校的自习室,一页翻书声都能让人觉得刺耳。
“咚”,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我转过头,奇怪女仆是如何踩出这种声音,却不见她的踪影。
好在我并不是好奇心如何旺盛的人,顿了一下,没有返身探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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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正坐在木椅上读报,面前的刀叉杯盘排列整齐光洁如新,看样子是在等我一起用餐。
“母亲。”我一边随意将餐巾上角往衣领里塞,一边和她打着招呼。
“嗯。”母亲放下报纸,冲我点了点头,优雅地将餐巾轻抖开,慢条斯理地往脖上围去。
我感到有些羞惭,低头专注于对付食物。
早膳种类丰富,将四十人次的的长桌摆满,我只照顾离自己最近的几盘肉食,母亲则是小口的吃着面前的一碟绿花椰菜。
空荡地大厅只听得见偶尔的刀叉触碰声,两侧的仆人像石雕一般静立着。
也许是昨晚休息不好,我总觉得心情莫名有些压抑,只想着赶快骑上单车追逐最后一缕晨间清爽的微风,咀嚼吞咽的速度也不自主加快许多。
“我吃好了。”我起身胡乱抹了下嘴,将餐巾扯下随意丢在桌上。
“嗯。”母亲听到后停住刀叉,轻轻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油垢,将餐巾解下,放在旁边的空盘上。
我在前边大步向外走着,母亲从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有时我也会感觉到奇怪,她是怎样做到紧紧跟住我的同时步态还保持的那样优雅,像天鹅在水面漫步一般。
城堡大门前早有管家等候,没有直接接住他递来的背包。
我看他身后不远处有个仆人费力的扛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尼龙袋,指着问他:“那是在背什么?”
管家侧身望了一眼,又朝母亲方向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对我讲:“少爷,那是今早下人清理地面时的垃圾。”
“噢。”听到解释,又看了一眼那远去的黑色尼龙袋,我不再多想,接过背包,对母亲挥了挥手臂,便骑上单车准备去开始在西格玛学校的一天。
学校离城堡并不算近,一个多小时后我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杂发终于到了学校。学校大门早就关上了,不过好在我对此早有经验,干脆又绕了一段距离,将单车往旁边一丢,翻墙进了去。
自从某次忘记锁车,发现单车并不会像同学们说的被偷后,我就懒得再锁,从哪翻墙就丢哪,至于它为什么能一直不丢,刮风下雨也能安稳立在原地,我懒得深究,大概本来就该如此。
总之,那些周围同学天天抱怨的糟糕事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后来干脆只当是他们玩笑的一种,哄我惊奇的,就像小时候女仆对我讲的那些睡前故事一样,不会实现却有趣地迷人。
说起来,我要念西格玛学校和那个老女仆有很大关系。她偷偷跟我讲,那些睡前故事都是西格玛学校老师讲给年轻时候的她听的。
讲起她年轻时在西格玛学校的经历,这老女仆脸上总会浮现出奇怪的表情,除了微笑我认的出,其它的一概没在城堡里其他人见过。
只记得她眯缝着眼,眼神像是飘到很远地方的蜜罐中,脸上的褶子排布的更密集了,暗黄不齐的牙漏了出来。
虽然每每回想起她的面容依然让我觉得有点恶心,但我得承认她这些符号所组成的背后意味一直让我好奇,也是至今唯一勾起并让我保持好奇心的事:西格玛学校里,这老女仆究竟遇见了什么,能够几十年以后回忆起还这幅模样?
为此,我特意和母亲讲以后要去西格玛学校学习,她坚决不同意,甚至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我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水,默默返身走回房间。
从那以后,我和母亲一天的交流不会超过十句话;到了上学年纪,她给我报了阿尔法第一学校,我不去,去了也是在空旷的操场上天天发呆。
这样过了近三年,母亲终于妥协了,为我办了西格玛学校的入学手续。
但或许是习惯了的缘故,虽然接纳原谅了母亲,我还是很少同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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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从后门走进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老师看了一眼迟到的我没说什么,继续讲着线性代数。
几乎所有老师都没有批评过我,倒是经常夸奖,即便我天天迟到,有时会翘课,偶尔也会打架。
我将这一切归结为他们对天才都是这般态度。
想一想就知道,比同班的人晚读三年,还能稳居平时考试的第二名,甚至每年期末大考都是第一名,不是天才是什么?因此我不奇怪也不得意,只把它当做理所应当。
平时每次考试霸占第一的是个女孩子,谢芷恬,也是我的侧前桌。
听说在我来之前她每次期末大考也是第一的,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来之后就每次期末都会拉垮。
与天才竞争心理压力大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越重要的考试越是如此,我不奇怪,老师们似乎也不奇怪。
西格玛学校是十年制的教育,再过两年我就要毕业了。
转动着手上的中性笔,心不在焉地听着线性代数的背景音,眼神还是控制不住地不断往前侧方那个低头安静记笔记的倩影方向移去。
不知道自己何时养成了这习惯,只要感到压抑烦闷的时候,就想多看几眼那个女孩,然后就会莫名舒畅许多。
我不觉得自己这是书本上那些看不懂的诗歌所形容的喜欢,更倾向用惺惺相惜来形容我对她的感觉,她很优秀,我是天才,她独来独往,我无所在乎,她很有气质像朵白莲,我......我母亲也很有气质像枝牡丹。
总之,我们之间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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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有段时间几个高年级混子好像很喜欢堵她。下课堵,放学堵,她向左移,他们跟着动,向右走,接着堵,往回转,领头的干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后边一群人呼和吹哨。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一头齐腰长发无风微动,纤细的身影,笔直地站着,无声的看着那些人。
我经常径直路过,次数多了,才开始注意到这么个女孩。但也仅此而已罢了,我不觉得她的事情比骑车回家更重要。我不知道我每次走后谢芷恬是如何摆脱他们的,也不关心。
第六天傍晚,同样的地方,校门口不远处,谢芷恬再次被堵住,我还是路过,朝停单车的方向走去。
“让开。”清冷地女声十分清晰,我停下脚步,侧身看着那个身影依旧挺直的女孩,这好像是我注意到这个女孩以来第一次听见她开口说话。
谢芷恬对面的几个混子明显也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出声反抗。
随即那个领头的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待他站定,脸上的笑面瞬间转换成一副阴狠恶煞的模样,对着谢芷恬就是一个不留余力的巴掌,然后啐了一口,“你说什么?”。
谢芷恬头发有些披散,还是转回头来看他,杂乱的发丝之间隐约可见鲜红的掌印在她白皙的脸上,“我说,让开。”
又是一巴掌,声音更响了,那混子头头明显有些恼火。
这一掌,女孩踉跄地退了两步,继续直腰、抬头,“让开。”
“啪!”
“让开。”
“啪!”
“让开。”
“啪!” “啪,啪!”
......
“啪!你再说?”
“咳......咳,让......让开。”
看着女孩瘫倒在地上,依旧倔强抬起浮肿如球的脸蛋,噙着嘴角几缕红丝,张嘴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我感觉心底仿佛有些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仿佛是又回到那个会讲故事的老女仆面前,见到她苍老丑陋的面容上绽开一朵花。
看着那个不复清丽的猪头女孩还在挣扎着,我心里好像又埋下了一颗种子。
我很好奇很在意她为什么这样倔强,这些自讨苦吃行为又能有什么意义,我不明白,就像我不能理解那个丑陋笑容背后的意味。
“她说,让开。”我从围观人群的缝隙中挤过去,抓住了那混子头头的手腕。
“你又是哪块料?滚一边去,要不然连你一起打。”他尝试甩开我的手,没能成功。
微微低头看着女孩浮肿的脸,她小声地急促喘着气,也抬头看我,依旧好看的双眸投来询问的目光,显然我的插手让她意外。
“喂,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问你话呢!”那混子头头连续几次没能抽出手来,显然失去了耐心,后面一群狗腿也有些躁动,摩拳擦掌。
“没什么意思。”我不再看谢芷恬,面无表情地对着混子头头说道,扫了一眼他背后跃跃欲试的十几人,松开了他。
“算你识相,还不快......”他一边低头检查发红的手腕,一边打算放些狠话。不过我不打算让他继续下去,干脆近一步,提膝撞向他的小腹,然后趁他弓腰时直接扫倒在地。
他背后躁动的人群滞了一滞,大概没想到我敢先动手,紧接着不知是哪个带头一起向我冲来,拳打脚踢。我也倒了下去,一只手死死抓着旁边的混子头目不肯松开,空余的手握掌成拳,对着他一拳,两拳......
意识模糊了,疼痛感受不到了,昏红色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拳头不断击打在面前一人身上的画面不断重复......不断重复......重复......不断......
所幸大都是些皮外伤,第二天早上我就醒来了,发现自己泡在疗养仪的营养液里,伤口好得七七八八。
管家在旁边等候多时,见我醒来,便吩咐仆人去准备早膳。
换好衣服后,我跟着管家来到餐厅。依旧摆满食物的长桌,两旁静立的仆人微低着着头,我在座位上戴好餐巾,忽地想起什么,看向管家,“母亲她人呢?”
管家放下手中的茶壶,一丝不苟地躬身将沏满茶水的小杯双手轻放在我旁边的桌面上,“少爷,夫人出去处理事物了,今天不在堡中。”
我应了一声,没再细问,低头吃起特别准备的补膳。
管家要开车送我去学校,告诉我这是母亲的意思:我刚受过伤,虽然在疗养仪的帮助下基本恢复,看不出伤痕,但还是有些虚弱。
我没拒绝,只是叫他停在学校不远处,剩下的路自己走过去。
今天到校很早,学校大门刚开不久,零散的学生陆续三两结伴而入,我则低头混在他们之中。
“白弈星,白弈星,等等我。”听见有人喊我,我抬头看向声音来处,是谢芷恬,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衣服,脸部依旧浮肿的厉害。
“有事吗?”我慢慢走到她身边。
“这,这个给你,我刚买的,还热呢。”谢芷恬微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就算抬着头我估计也辨不出。
我接过来纸袋,打开看着里面四个温热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些错愕,“这是包子呀,你不会没吃过吧?”见我点头头,她对着我比了一个往嘴里吃东西的动作,让我尝尝。
她纤细苗条的身体做这个动作本来应是可爱美丽的,但配着猪头一样圆滚的脸蛋就有些滑稽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注意到对面的动作僵住,我才赶忙将后面的笑意憋回去,一脸严肃。
她还是生气了,转身朝教室走去。我赶忙跟上,我问题的答案还指望着她解答呢。注意到我跟着,她步子也越来越快。
到了教室,她坐在座位上,还是从前的一副骄傲模样,对教室里关于她容貌的谈论声闻若未闻,不受影响。我感到有些奇怪,这谢芷恬,我不过轻笑了一声便生气扭头,这些人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反而心平气和的看起书来,不是欺负人嘛。
奇怪归奇怪,但为了能从她那里解决疑惑,我还是将手中背包往桌上一扔。聒噪的声源们吓了一跳,纷纷疑惑抬头朝我看来,脸上的窃笑还没有完全褪去。
“笑什么笑?觉得好笑的和我打一架,让他笑个够。”我扫视一周。兴许是昨天和十几个人打架,今早还看上去毫发未伤的缘故,没人敢和我对视,目光扫过的地方一个一个的低头做起安静看书的模样。
我嘁了一声,坐在位子上,拿出那袋依旧温热的包子。尽管已经用过早餐,但看了看那个背影,我还是咬了下去,一边吃一边故意大声说,“嗯嗯,真好吃呐,啊唔嗯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周围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偷偷向我投来鄙视的目光,似乎在说不就吃几个普通包子嘛,也能假成这样。
我懒得搭理他们,第一次吃包子感觉味道确实不错,很新奇。而且看着谢芷恬肩膀微微抽动,拿着笔的手轻轻掩在唇前,似乎是在偷笑,我食欲跟着也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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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将我回忆的思绪打断,眼神再次聚焦,看向侧前方那个收好笔记回头向我看来的女孩。回忆里的那个满脸紫青的猪头和眼前少女白皙俏丽的模样再次联系起来,我停下手中转动的笔,笑着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哎哎,别看帅哥了,走了,走了。”我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呸,没见过你这样自恋的。”谢芷恬拿着笔记本也站起来,空闲的另一只手轻拍了下我胳膊,“对了,你刚刚傻笑什么?”
“我......我,我听说今天食堂的包子很好吃,嗯,对,很好吃。”我不敢将她比作猪头的事说出。
“胡扯,你明明是看着我笑的。食堂做包子的师傅从来就没换过,天天都是一样的味道。”她一边和我并肩走着,一边挑着我话里的漏洞。
“噢,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你今天很漂亮。”见她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口,“呃,是突然发现你每天都很漂亮,所以很开心。”
她听完耳朵红红地,双手环抱着笔记本,低头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我只当她发现我第二句也是谎言生气了,可她为什么要笑呢,所以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但我得追上去,否则三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自三年前的那天早上,我和谢芷恬渐渐成了好朋友。我努力取得她的信任,让她将我当做好朋友,想着等到她哪天对我无话不谈时我就可以放心问出压抑着的好奇疑惑。
是的,我并不放心直接询问。这毕竟是我十几年生命里唯二被勾起好奇心的事情,它对我这个什么都不缺的阿尔法第一家族的唯一继承人都是稀罕无比的宝物。那想必对她一个只有三四套洗得发白的替换衣物的西格玛女孩来说,应该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了,不会轻易告知我。
再者,这些令人迷惑抓狂的类似行为符号我只在她和老女仆身上见到过,母亲身上没有,其他阿尔法人身上没有,那些西格玛学校的老师同学身上也都没有。
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确保她能如实告知我,如果失败后她产生警惕,我可能就要抱着那些疑惑煎熬的度过余生了。
尤其是她最近经常做出一些像今天这般让人分不清生气高兴的矛盾行为,让我略有好奇的同时,更不敢冒失地对这种不稳定状态的谢芷恬抛出那些疑惑。
我还记得上个月,问了一次她跟我说话干嘛红着脸,是感冒不舒服吗?本打算关心一下,再取得一点她的信任。谁知她双颊如霞,更红了,瞪我一眼,气呼呼地跑开了,三天没有跟我讲话。
总之,直接问是指定不行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从一些相关的边缘问题开始,循序渐进,总有一天自己也能拼凑出完整的答案。
不知不觉,我们两个已经来到了学校的人工湖旁。正是午饭时间,老师学生们都在朝食堂挤,小湖旁倒没什么人影,悄然无声。我俩一起坐在树荫下的绿坪上。
谢芷恬将笔记本放在身旁,抱起膝盖安静的看着湖面的波光粼粼,不时有微风将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吹起;我倚着树干,歪头瞧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撒谎,她真的很美这一刻,不只是容貌形体的美,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城堡里的年轻女仆都是精挑细选地西格玛女孩,各姿各色的,从堡中长大的我其实对美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只知道她们确实是面容精致,因为那是书本里能明确定义的。
我感觉,自己似乎对美有了一点模糊概念,比如,一株随风摇曳的莲花,再比如......这一刻的谢芷恬?
大概是发丝拂在面颊上有些痒,谢芷恬抬手捋了捋,然后向我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她好不容易恢复白皙的脸蛋又变得红扑扑的,像两朵晚霞的云在两侧铺开。
我担心她又生气,赶忙也看向湖面;余光偷瞄,她也转回头去,不过没再看湖,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绿茵发呆,耳尖有些红,桃花染了一般。
半晌无声,只有湖面的粼光依旧闪烁不停,偶尔有成双的鱼跃出水面。
思绪万转,我莫名感到有些不自在,决定收集信息的计划就从今天开始,也作闲聊尽可能放松一下有些绷紧发热的神经。
“谢芷恬。”我扯了片叶子在手里把玩。
“嗯?”她抬头看向我,眼里还有些迷茫,显然刚刚也在想心事。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手里的叶子有些破碎。
“记得呀,你当时倒在我旁边,还一直揪着那个领头的男生衣角。等到学校的保安发现赶过来要将你俩分开的时候,你还在挥拳,怎么也拉不走,最后那个男生衣服被扯裂了你们才分开,两人都昏了过去。再然后,第二天......”她回忆着,讲了许多,好像对她是昨天的事一般清晰,我就安静的听着。
末了,她俏皮的冲我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直没觉得你倒下了。”
我愣了愣,没明白她的意思,脑海里莫名浮现那个倔强的纤细身影,那个喧嚣中低头安静读书的背影,愣愣的回道,“嗯,你也一直没有倒下。”
至于我俩的“倒下”是否同一个词,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她听完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头枕在膝盖上歪头看我,眼睛眯成月牙,嘴角噙着笑。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从来没有人这样子盯着我瞧过,揉捻叶子的速度不自觉的也快了些,只好继续闲聊,“你为什么一开始被那些人骚扰的时候不反抗呢?”
像是被触了伤口,她的笑容僵了下,然后一点点褪去。虽然她还是看着我,但我觉得她其实在看向更远方,比三年光阴还远的地方。
我有些庆幸,还好没有上来就问核心问题。
正当我思考如何巧妙的转移话题时,谢芷恬开口了,声音有些沉闷,“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消失了,因为顶撞了阿尔法人,被带走后就再没回来过,只给我留了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子和一点积蓄。我恨阿尔法人。”
顿了顿,她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凄惨,
“可恨又能怎样呢?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服务,为那三个家族的几十人服务。所有的一切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政治、经济、文化......以前我想过长大后要做拒绝为他们工作的人,可是,可是我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离不开他们啊。”
说着她已泪流满面,埋头不再瞧我,抱着膝盖的双臂更紧了,蜷成一团,像极了我过去见过的那只下雨天缩在街角的流浪猫。
我看着谢芷恬,想着那只猫,感觉嘴角有些湿润,伸出舌头,咸咸的。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心情填满我的胸膛,这是我第一次落泪,它来得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和母亲的那次争吵也只是在眼里打转,我能控制它们不掉下来,这次不能控制也莫名的不想控制。
我僵硬的起身,僵硬的向谢芷恬走去,我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体同眼泪一样不受控制,不想控制。
我紧贴着谢芷恬的身体,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
兴许我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再刻意忍耐,扑到我怀里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继续向我解释着;我让她横躺在我怀中,一只手继续轻拍她,另一只手则将她的头抵在我的胸口,安静地听着。
我从谢芷恬口中得知,原来她父母留下的那点积蓄只够两个学期的学费和书本费,这还不算生活费。她没办法只好想着找几份兼职去做,但没有人敢收她。
因为阿尔法人规定,不允许15岁以下的人以任何形式参与工作,即使达到年纪,每个想劳动想参加工作的人必须向阿尔法家族申请,得到批文后才可以继续,否则算触犯法律,要重惩。
她只好屈辱的向三大家族联合创建的基金会申请援助金,援助金并不多,只是刚好够她每天吃个六分饱,多余的衣物等都买不了。
一旦申请援助金,申请人的一辈子基本相当于和阿尔法家族绑在了一起,援助金每天都有高额利息,像谢芷恬这样已经申请近十年的人,无论未来赚多少钱都是还不清的,她已经把自己卖给了仇人。
可不出卖自己,她连活下去都做不到。
此外,在申请每月的援助金时都要先进行身体检查,阿尔法家族基金会不会给身体有问题没有未来价值的人援助。
她那时也傻,光想着先忍受那些人的骚扰,将当月的补助金领了再反抗,因为她不知道反抗会有什么下场,身体是否会残疾。
但现在想想她一开始的忍受是没有必要的,既然一开始打算要反抗,如果真出事了下个月的援助金也领不到,还要将仅有的钱都用交给医院。
那些人是知道她家境极度困难的,又见她长得漂亮,遂动了心思,每天堵她,让她同意进行皮肉交易。不过他们也不敢强来,因为阿尔法人规定:西格玛人可以进行性交易,是合法的,但禁止强奸,违者公开绞刑处理。
讲完这些,女孩安静的伏在我胸口。
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对我完全信任了,只要我想问的,她都会回答。
可我,突然不想问了,至少这一刻是的。
良久,谢芷恬抬头看我,泪痕犹在,眼皮有些肿,脸像个花猫,这次我没笑。
“白弈星......”
“嗯?”
“我喜欢你。”
我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头轻轻吻上她脸颊的泪痕。
咸咸的,和我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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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们两个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月亮。
我不再迟到,每天早出晚归,只为了和她待更久的时间。偶尔我还会拉着她一起翘课,去外边的游乐园玩,摩天轮海盗船过山车,去路边摊小吃店逛,鱼丸雪糕糖葫芦,都是些我俩没玩过没吃过的。我想送她新衣服送她各种礼物,她不要收,只好提前和路边的店家打好招呼,因此她总能成为每家店的幸运顾客,得到一些小礼物。我对读诗更喜欢了,每次读完便仿着写情诗给她,她听我读着一脸幸福,比莫名成为各种幸运顾客还开心。
我好像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了,我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怪异的第三类,我有在乎的人,有必须要做的事。
我将这个消息高兴的分享给母亲,之前我从未和她讲过学校的事,尽管我在学校的表现很优秀。本以为母亲也会开心于我同她分享自己的宝藏。可她听完只是皱了皱眉头,表情有些奇怪,管家在她背后面无表情的站着。
我想起以前她听完我坚持去西格玛学校时的神情,知道了她很介意谢芷恬的身份。担心母亲对谢芷恬采取些措施,我只好向她表明谢芷恬在我心中的地位,“母亲,她对于我来说是除您以外最重要的人了。”
母亲听完眉头皱的更深了,平滑光洁的额头处处是沟壑,管家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房间里气氛有些凝重,我就这么看着母亲,丝毫不躲避她的目光。
片刻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表情舒缓,重新归于平静。
“嗯。”母亲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虽然有些惊讶母亲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我只当她还是很在乎我这个儿子的感受的,也有些高兴,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可我毕竟不敢拿谢芷恬做赌注,担心母亲事后反悔。于是嘱咐谢芷恬,每天我不在她身边时都要打电话报声平安,虽然有些疑惑,她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过了两三个星期,见谢芷恬无事,反而援助金每个月金额多了起来,我才渐渐放松。
两年的光阴并不算长,尤其是待在她身边,时间好像才过去一天,我们就毕业了。
毕业后,谢芷恬去申请了份工作,是她最喜欢的服装设计师。申请很顺利,没有受到阻挠,记得她那天难得大方请我吃了顿火锅,她把自己嘴里塞得满满的,嘟着嘴,冲我挥舞手中的筷子,像个雀跃的小孩子,我也开心的笑起来。
距离我俩到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两个月,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情。
可我心情实在有些糟糕,我恍如才清醒来一般,想起来自己是个阿尔法人,她仇恨的阿尔法人,若不是结婚后势必隐瞒不住,我大概永远不会想起;更糟糕的是,从和谢芷恬的一次闲聊中,我才知道带走她父母的是阿尔法第一家族,但她由于并不清楚三大家族之间如何排名,所以并不知道第一家族的家姓,可我知道,他们......姓白。
距离可以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焦虑。
谢芷恬最近好像也有些沉闷,我们两个一天话都不超过二十句现在,我只顾焦虑,想着如何才能处理好这天大的问题而并未觉察到不对劲。她好像也有心事在考虑,每天看着我附近的空地愣愣出神,沉默不语。
这天傍晚,我照常骑着单车去接谢芷恬下班。
见她早早站在路边等着,我有些意外,毕竟我特意提前半个小时来的。不再多想,我伸手打算接过谢芷恬的包,让她坐在后座上,我们过去天天如此。
她没有递包,也没有上车,先一步走在前边,“走吧。”
我愣了愣,推车跟了上去,见她不打算说话的样子,我也只好默不作声。
过去快一个小时,她还在前边走着,我只好继续跟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谢芷恬突然停住了,转身看着我,我正打算让她上车,她已经开口了,“白弈星,我们,以后,就到此为止吧。”
我正怀疑自己耳朵是否幻听,谢芷恬说完便干脆的走了。
等我从短暂愣神中回到现实,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我们中间隔了一群群的人,都是些刚下班的刚放学的西格玛人。
凭着记忆,我朝她的方向追去,在处处是人的罐头般的空间里,我艰难的移动,车子丢掉在旁边,推着挤着,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逆着洋流的小鱼。
等到人群基本散尽,我也找不见她的踪影,回头看去,那辆可怜的单车还孤零零的躺在原地,距我不过两百米远。
我失魂落魄的走回将它扶起,额角还留着汗珠。
回到堡中已是十一点多钟,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走路,骑车,还是被仆人半路接回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衣服也没换直接躺在床上,盯着满是奇异纹路的天花板发呆。
我不明白为什么谢芷恬忽然就这样离开,连多停留在原地半秒让我挽留的机会也不给,是她知道我的身份了吗,还是她遇到什么困难不想拖累我呢,是援助金的高额利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吗,还是......想着想着,我疲倦的进入梦乡。
我站在空旷的原野上,极远处是一些奇怪的小土包。因为别无他物的缘故,我只能朝那些土包走去寻找线索,走了不知多久,我和它们距离缩短了些,又好像没有,只能接着走,接着走......走到我意识快要模糊,筋疲力竭时,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了。
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些,我抬头环顾四周,是那群土包,低头看去,我正躺在一个土包上,大概是它绊倒了我。
没有工具,我只能用手挖,虽然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挖它,但身体已经自己动了起来。一捧土,两捧土......我的指甲已经磨平,手掌已然磨破,但奇怪的是并不感觉到疼痛。
又挖了不知多少捧土,土包里埋得东西微微露出一部分,我更加奋力的挖,等挖出大半时我猜测这应该是个袋子,不再继续挖下去,双手抓住它的一角向外扯着。
终于它被扯了出来,我努力平衡好踉跄的身体后向它看去,是一个黑色的......尼龙袋?!
我总觉得它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哪里呢?
正当我思索间,那个尼龙袋立了起来,里面像是有活物一般,摇摇晃晃朝我走来。我有些害怕,转身向坑外爬去。出来后,我身体僵住了,四周那些土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挖开了,一个又一个黑色尼龙袋爬出坑向我走来,密密麻麻地......
我回身想跳回坑里,背后的尼龙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脚旁,一只干枯苍白的手爪从中伸出抓住我的脚踝。那手冰冷冰冷的,好像连灵魂也能冻住一般。
我挣脱不得,只能看见那些尼龙袋将我围住,一点一点靠近,一条又一条森白的手臂向我伸来......
猛然起身,剧烈地喘息着,身下的床单已被冷汗打湿一片。呼,原来是场梦。
待呼吸平复,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换了身干净睡衣,走到房间窗前。
外边乌云密布,不时传出几道闪电,像巨爪一样从黑暗无际中伸出抓向人间大地。豆大的密集雨珠疯狂击打在玻璃上,奇怪的是屋里静得可怕,只看得到外边的恐怖光景。
我宁愿没有这特制窗户,宁愿自己像西格玛人一样被那雨打玻璃声吵闹着。
回头看去,宽广的房间里黑漆漆的,悄无声息,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隐秘的角落里蓄力等待着,随时将我拖入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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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不得用餐,和母亲打了声招呼,我便顶着一头蓬乱的杂发骑车去往市区寻找谢芷恬,昨晚的梦让我有些担心她。
外边的雨早就停了,除了地面的些许积水和潮湿的雾气,昨晚恐怖的光景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雨后的空气微冷而清新,我心情也略有平复,头脑清醒许多。
到了谢芷恬工作的地方,我走进楼去,向前台询问她的情况,被告知她没有来上班,不是请假,而是已经辞职。
我心有些下沉,只好再到她住处寻找。
“嘭,嘭嘭!嘭嘭嘭!谢芷恬你在里面吗?你说话呀,我是白弈星。”我这样敲了十几分钟那扇破旧小门,没有人回应。
兴许是被我吵的不耐烦了,旁边的一扇门打开,里面的人语气不好地对我喊,“别敲了别敲了,大清早的敲什么敲,里边又没人,上星期就搬走了。”
“上星期搬走了?可我每天都将她送到楼下呀,您不会记错了吧?”我没在意他的语气,只想知道谢芷恬的下落。
那人瞟了我一眼,却是懒得再理会,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我又去往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所有角落,希冀着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直到傍晚,我才颓丧的接受这一事实,她真的消失了。
但我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向阿尔法人口统计局走去。
每个西格玛人的身份证里都有一枚定位芯片,而这证件是他们必须随身携带的。我向窗口的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她低头忙着手中的事物,随意瞥了我一眼,告诉我西格玛人没有这项权力。
我摸了摸口袋,将自己独特的身份证明递了过去,她余光扫了一眼,身体僵住了,接过仔细查看了一番,赶忙惶恐的起身向我求罪。
我不怪她,谁叫我穿着一身廉价的西格玛衣物呢?只让她快去帮我查找谢芷恬的下落。她拿着我的证件匆忙去了。过了许久,她回来了,双手颤抖着将证件归还我,“大,大人,您......没有权限查看。”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那双白嫩双手递过来的黑色卡片,没有......权限!?
黑色尼龙袋,权限不够的黑色卡片......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吼了出来。
母亲倚靠在兽皮沙发上,将茶杯随意递给身边的管家,面色平静的看着我,“什么事?”
我双拳紧握,身体努力克制着不去颤抖,“您,杀了谢芷恬!?”
母亲依旧一脸平静,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下周三和我去参加钟家的宴席。”
我不在乎什么宴席,钟家的也不行,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您,杀了谢芷恬!?”
母亲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会意将重新微满的茶杯递给她。
她慢慢低头抿了一口,淡淡道,“她没事,不过你如果再这样对母亲讲话,她就有事了。去吧,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堡中,下周和我参加宴席。我会让你再见到她的。”
听到谢芷恬没事,甚至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她,我松了口气,对母亲微微躬身,走回了房间。
城堡很大,再算上周围的马场球场之类及附属范围,不比半个城镇小了。我却哪也不想去,除去一日三餐,都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发呆。
挺煎熬的说实话,我只想快点到下周三,陪母亲参加完宴席,然后叫她履行诺言。
半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落地钟的时针蜗牛似的爬着,它明明只转了三圈多,我却感觉像是过去了一年般。
......
终于,明天就是周三了。
深夜里,躺在柔软的鹅毛床上,我有些睡不着,胡思乱想,心情有些莫名烦闷。实在是睡不着了,直起身,缓缓吐了口气,我打算到外边散步放松放松。
幽深的走廊里不见一丝人影,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洒了进来。
尽管身处这样诡异安静没有一丝人声的走廊,我却并不如何害怕,因为早已习惯。三楼几十个房间只有我和母亲居住,二楼的房间都空着,管家和其他仆人们住在一楼的房间里。
顺着楼梯慢慢向下走去,脚步踩在地毯上没有一丝声息。我低头看着台阶以免踩空,余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站定,朝那看去,却再也没有闪光出现。
幻觉吗,还是二楼有人?
谁会在半夜两点多出现在这呢?
我加快了步子,决定去看一看,最近总会做一些奇怪的噩梦,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生活着的城堡似乎并没有那么了解。
来到二楼,借着微弱的月光,果然很远处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
我快步跟过去,倒也不担心他们会听到我走路声。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我不过他们一百多米时,终于勉强看清那模糊的轮廓,黑暗里,他们像是......梦里行走缓慢的黑色尼龙袋?!
我瞳孔不自主放大了些,这一愣神,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尽头,随即,消失不见。
我赶忙小步追了上去,也来到尽头,除去宽大的花纹墙壁和两侧几个贴着黄色封条的房间,哪里还有人影。确定封条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想不出他们能去了哪里。
我只好心事重重地走回房间,也没了散步的心思。
____
清晨的第一缕光还是如约来到。
同母亲用过早膳,我们坐上马车准备赴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怪规矩,母亲赴宴只做马车,而非平时代步的汽车。
关于今天钟家宴席是什么内容她也没和我讲,我也懒得问,打算一会儿坐在钟肖旁边自闭,将它熬过去就好了。
钟家是阿尔法第三家族,虽然排名最后,但他们人数是最多的。
钟肖是钟家偏房的次子,也是唯一和我有交集的同辈阿尔法人。在阿尔法学校的三年,只有他会经常跑来和我讲话,我发呆,他就自顾自地说,说得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件是阿尔法学校要教的,不过我并不讨厌。
后来虽然我去了西格玛学校,还是会经常和他联系,有时还会骑着单车去他的庄园找他。他大概算是除了谢芷恬以外和我关系最好的人,我也和他讲过我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他笑着跟我讲一定会参加我的婚礼。
可惜,还没走到结婚的礼堂,我和谢芷恬就莫名分开了。
正望着窗外缓慢变化的景象发呆,马车刚驶出城堡。
忽然,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我站起身来对前边驾车的管家大喊,叫他停下。管家放缓马车,回头透过小窗对母亲投来询问的目光。母亲对他点了点头,没有看我,还是优雅的端坐着。
待马车微定,我就迫不及待跳下去,朝那个背影跑了过去。还是那个背着巨大黑色尼龙袋的仆人在吃力地走着,我一边跑一边对着他的方向大喊让他等我。他恍若未闻,继续背着尼龙袋缓慢朝前走着。
终于,我气喘吁吁的拦在他面前,他这才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我。
天哪!这是怎样丑陋可怖的一张脸,满是沟壑与烧痕,一只眼窝凹了下去,另一边满是血丝的眼球大而突出看着我。我愣愣的看着他,嘴唇有些颤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少爷,这是堡里的仆人,早些年已经失聪了。”管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我旁边。
“这袋子里是什么?”我指着可怖仆人的背上问管家。
“这是今早仆人清扫地面时的垃圾。”他还是一样的回答,说着做着手势请我回到马车上。
我有些怀疑,什么垃圾用这么大的尼龙袋装?不过我不会手语,没办法同那仆人交流,只好朝来时的方向走。
在路过那仆人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向那袋子摸去,将他背后暴露的袋子部分摸了个遍。管家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止,待我摸完死心后将手帕递给我,然后领着我回到马车上。
看着窗外又动起来的风景,我回想着刚刚的手感。嗯,有铁罐有木料有棉布有鞋子还有......反正没有我猜疑的尸体,即使没有摸袋子在那仆人肩前的部分我也能知道那装不下一个人,只是碎解的肢体也不成,毕竟那会有血腥味,而且容量也不够。
想完这些,我心情轻松了许多,对参加宴席的事好像抵触也少了些。
到了钟家,庄园里一众仆人忙的热火朝天,钟家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钟肖。只好跟着母亲坐到了专座上,钟家的主事人也陆续坐到了我们身旁,包括钟肖的父母,他们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容,胸前各裱了一朵花。同他们打了声招呼,我闷头吃起面前的甜点。
他们也不以为意,热切地同我母亲聊了起来。
我在旁边听着,才了解到,今天是钟家的婚宴,新郎正是钟肖。这家伙,结婚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母亲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早点直接告诉我,我也不会抵触啊。
我乱想着,继续听着......手里的叉子一顿,听钟父的意思他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能和我们家喜结连理,钟肖和我的妹妹?
我哪里来的妹妹,我困惑的看向母亲,她好像感觉不到我的目光,继续和身边人聊着,不时捂嘴微笑。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过多久婚礼正式举行,新郎搀着新娘走在中间的红毯上微笑着和两侧人打招呼,新娘和他并肩而行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新郎是钟肖,新娘是......谢芷恬!??
我再也克制不住直接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被撞到在地,看着他们,看着披着婚纱的她。
由于动静太大,我坐的位置又是主位,全场的目光焦点一下转移到我身上,我不在意,只是看着那个女孩。显然她也看见了我,有些错愕,小嘴微张着。
母亲在旁边轻拽我的衣袖,低声呵斥道,“坐下,忘记我和你说过了什么吗?”
我当然没忘记,没忘记她答应过我再见到谢芷恬,也没忘记......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让谢芷恬消失。
我攥紧双拳,背部的肌肉颤抖着,努力忍耐着心底想要喷发的火山,慢慢坐下了,双眼通红,咬着牙对她说,“为什么?”
母亲并不在乎旁边的钟家人听到,依旧平静地对我讲,“你是我儿子,是阿尔法第一家族的唯一继承人,我不允许你和一个贱民结婚。”
“那又为什么同意我和她在一起,给我希望呢,啊?”我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沙哑,两行冰冷的泪从脸颊滑过。
母亲从管家手中接过手帕,一丝不苟地轻轻为我擦去眼泪,好像是在擦拭着名贵瓷器。
似是为了避免在再刺激到我,她语气放缓许多,“你也到了年纪了,有生理需求很正常。我以为你只是玩心重,过几年就好了。”
她收回手,转头看向红毯的白纱,眼神冰冷,“谁知,你居然真的想和一个贱民结婚。”
司仪反应很快,拿着话筒说道,“刚刚站起来的呢,就是我们新娘白芷小姐的亲哥哥,白弈星。看来兄妹情深呐,哈哈。”
听完,所有人露出了解的表情,继续热闹起来,欢呼的,闲聊的,碰杯的......
谢芷恬,不,白芷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将她与周围目光隔开,看不清表情,继续和新郎走着。
忘记婚礼怎么结束的了,恍惚间我看到了自己和谢芷恬交换戒指,交杯酒,在众人起哄中对她吻了上去,不过她只像个木偶一般不拒绝也不主动回应,只是配合着......
“啪!”
婚礼早就散场了,母亲和钟家人他们不见了踪影,一种仆从收拾着残局,没有交谈。我无意识间将旁边的高脚杯碰倒在地,玻璃碎裂的响声在安静空旷的会场有些突兀,我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看着面前的仆人收拾着碎片,擦拭地面。
向他询问了钟肖的去处,我找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钟肖正一个人在房间里打着游戏。我快步冲上去,夺了他的手柄,一言不发的盯着他。他笑了笑,示意让我坐下,起身朝冰箱走去,“喝点什么?”
没得到我回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取了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摆到我面前的桌上,姿态和从前一样。
我忍耐不住了,对他开口,“你知不知道......”
他抿了口酒,抬手打断我,“我知道,全知道。”
我出离的愤怒,感到自己受到了背叛,“那你还......”
他再次打断,示意我认真听,我也想得到合理的解释,将剩下的话止住了。
“我知道白芷不是你妹妹,她是你之前和我提到喜欢的女孩。这点,当听说家族要给我安排婚礼时,我就偷偷调查了。我不愿意娶她,因为她是你喜欢的女孩,不是我喜欢的。我有喜欢的女孩,奇怪吧,也是一个西格玛人。所以,我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家族的人,希望他们能拒绝这场闹剧。可他们并不在意,依旧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里面鲜红的液体荡漾着,他自嘲一笑,“因为我们家族人多呀,我又是个不重要的偏房次子。白芷是不是你妹妹,是阿尔法人还是西格玛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亲愿意给她白家女儿的名头,让她嫁过来。这是一场联姻,一次家族的利益交换。”
我看着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有挥拳打上去的冲动,他怎么能把谢芷恬说得和一件带着筹码的商品一般。
他歪头看了我一眼,又抿了一口,“你知道为什么你母亲不干脆杀了她吗?”
其实我也有些疑惑,与其这样折磨我,不如杀了谢芷恬,也杀了我。
他起身又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坐下继续讲,“做大家族的子孙并不好,大家族的独子才算不错。你有脾气,你的母亲会考虑,会在乎。你因为选个学校能和她三年不交流,那她杀了你最看重的人会如何?可她又绝不可能允许你和同西格玛人结婚,不仅是家族面子,更重要的是保证家族后代的血脉正统。于是她允许白芷活着,还是物质优越的活着,这是她对你的妥协。至于我嘛......最好的,朋友?一种枷锁罢了。”
几滴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滴入酒杯。
“如果我告诉父亲,我要娶自己喜欢的西格玛女孩为妻,她不会像白芷这样......幸运。现在的情况,对谁都好。”
说完他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起身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吧,我不会碰她的。”,推门离开了。
____
我瘫躺在在沙发上,钟肖的话一遍又一遍回放。
在此之前,我从未如他一般仔细考虑过这一切。现在,母亲满意了,钟家开心了,钟肖保护了自己的女孩也尽最大努力维护了我们间的友谊,谢芷恬好好的活着也不用再为物质发愁,似乎......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的,一定有什么比血统,比利益,比物质更重要的东西?
因为,我们......身而为人啊!
我们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温度有感情的人呐,阿尔法人也好,西格玛人也罢,我们都是一样的。我混在在西格玛人群中没有人认出我上阿尔法人,谢芷恬放到阿尔法人中依然是顶尖优秀的。
为什么一个简单的血脉就能决定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张代表身份的黑色卡片就能否认我们全部的努力,为什么有人可以凭权力就可以操纵我们最美好的感情?
母亲满意了,她觉得自己妥协了,她是为我好,可我会因此而爱她吗,我会因此而背叛自己的真实感受吗?
钟家开心了,是那几个人开心,还是所有人都开心呢,他们已经足够富有,为什么还要舍弃明明更缺乏更应该珍视的感情去追求利益呢?
钟肖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得到自己的真爱,而他和最好的朋友间的友谊也有些变味了,他理性分析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敢做,他难道不知道人除去理性还有感性要考虑吗?
谢芷恬和以前的苦难告别,拥有了高贵的身份与丰富的物质,可她最喜欢是的服装设计,最珍视的是一段简单美好的爱情,她不幸福,谁来注意到呢?
即使,即使他们所有人都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不开心呐,我的心会痛,我的眼睛会流泪;我会在乎我在乎的人是否幸福,如果她不幸福我不会幸福;明明我奢求的不多呀,只要有她,只要我们两个人就好,过得苦一点没关系,没有人祝福没关系,只要是她就好。
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与生俱来的不是高贵或低贱的血脉,而是爱人的能力与被爱的权利。
不知何时,我已热泪盈眶,我认同钟肖说的道理,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但不论我现在拥有多少身份,我最开始的身份最终的身份是唯一的。
我是一个人。
我要去找谢芷恬,如果她过得幸福,如果她对我一丁点儿感情也没有了,我就停下,让所有人都满意,做符合我身份的事,照他们规划的路走。
问了许多仆人,转了许多地方,我终于在庄园的人工湖边见到了她。
谢芷恬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素雅长裙,安静的坐在湖畔,裙摆的边角和一头青丝共同在风中飘舞,湖面不是泛起点点涟漪,仿佛也被女孩打动着。
我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随手摘了片绿叶在手心捻着。
微风,湖畔,男孩,女孩,绿叶,发丝。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熟悉的画卷被打碎,谢芷恬起身准备离开。我赶忙去拉她的手,她毫不留情地甩开。我只好跑到她前面展臂阻拦,她尝试了几次没能突破,停在原地,低垂着头,露出的颊面上几点晶莹闪烁。
我想着该说点什么,她听不出情绪的清冷声音响起,“白弈星,你知道的,我恨你。”
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常常会分不清她是高兴还是生气的矛盾行为,但后来她让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感觉;现在,我也分不清她的眼泪是因为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恨。
但我得做点什么。我向前抱住她,她没有顺从剧烈的挣扎着,我将挡在她面前的秀发拨开,轻轻吻住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吮吸着。
泪水有的苦,有的甜,最终都混合成了淡淡的咸,绽放在我的唇面舌尖。
她还是将我推开了,慌张向前跑去。
是了,她还爱着,我尝出来了。
如果,如果她恨我的理由,阻碍在我们之间的是流淌在我身上的血脉的话,那就......让它见鬼去好了!
“谢芷恬!如果我爱你,我愿意舍弃所有,愿意......流尽你痛恨的血......液,咳。”我对她奋力喊着,捂着肚子,声音越来越小,我甚至都不清楚她是否听见我的心声,只知道体温好像在被什么吞噬着,黑色尼龙袋里无数苍白的手臂向我伸来,黑暗......冰冷.....
隐约间,似乎有一只蓝色的蝴蝶逆风向我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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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婚宴已经过去两年之久。每每回想起那最后一幕,小腹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是我并不后悔。
“母亲,我去拜访钟父钟母了。”我慢慢解下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起身对母亲说道。
“嗯。去吧,代我向他们问好。这几个项目你看着和他们谈就好,我相信你。”母亲擦拭完毕也跟着站起身来,一直将我送至城堡外。
“不会让母亲您失望的。”我微微躬了躬身,对她道别,转身上了马车。
自那天回来后,我变了一个人,按照母亲的意愿,按照阿尔法人的标准活着。我接受仆人的更衣沐浴,学会各种礼仪,每天穿着得体的名贵礼服,由仆人驾车接送于各处。衣橱里再也见不到一件花花绿绿的西格玛服装,单车不知此时躺在哪个杂草丛生的荒地。我开始频繁参加阿尔法人的宴会,替母亲分担事物,来往于各家族间洽谈项目。
同钟家商谈的很顺利,这些项目的利益我们分七成,剩下的交给他们。他们并没有什么不满,或者说没有表现什么不满,反而一脸高兴热切的表情,不时夸赞我在谈判方面的天赋。闲聊了会,我起身告辞,告诉他们自己去和钟肖聊一聊。
钟肖正在自己房里的客厅中读书,见我来了,也没放下书,笑了笑,“哟,来啦。”说完朝阁楼指了指。
我也冲他笑了笑,没多寒暄,直接朝阁楼走去。
谢芷恬今天穿了身白裙,提着个淡黄色的喷壶穿梭于花海之间,不时露出些笑容,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直到被我从后面抱住她才察觉,一手轻锤了下我胸口,另一只手将喷壶递向我。我笑着接过,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将喷壶放在不远的小桌上,又走去将窗户开大了些,我回到谢芷恬身边,直接坐在花海之内的方寸空地上,她安静的依偎在我怀里。
清风微拂,两个人不说话也很美好。
两年前我将自己腹腔划穿,失血越来越多,昏迷了过去,不知道谢芷恬是靠什么力量将我一点点背到了最近的钟家房子,也许半路遇到了仆人?
总之,我还算及时的被放进疗养仪中,私人医生也被一个一个喊来为我止血输血。失血量很大,据钟肖后来和我讲,再晚来一分钟,他或许就要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谢芷恬终于还是接受了我,她爱的是我这个人,与血脉无关,那么,恨也不该与其相连。
我对外活成了母亲希望看到的模样,实际上我还是我。我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和谢芷恬享受这短暂而美好的片刻温存,每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生命存在的意义。
然而,这世上的美好好像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哪怕它再简单,也逃不过这一天。
一年后的某个周末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同母亲告别,去往钟家。
一如既往地同钟家谈完家族事物后,向钟肖的小别墅走去。钟肖安静的倚靠在沙发上,面前的桌几上摆着两杯红酒,似乎早就在等我了。见我来了,他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沙发对我示意。
我坐了过去,同他闲聊了一会儿便打算起身去寻找谢芷恬。看出我的意思,他平静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不用找了,她不在了。”
我僵住了,转回去看着他,“什么意思,她去哪了?”
他看样子并不打算回答,低头喝着酒。我只好又近了一步,再问了一遍,他还是沉默着。我干脆提起他的衣领,眼睛和他对视着。他也不回避,眼睛像一潭死水,就这么看着我。
我注意到他眼里的那个人,面容扭曲的人,眼神里满是慌乱无助恐惧,那是......我?我不敢再看,松手将他推回沙发,打算自己去找。
当我快要走出门时,又听到那平静的声音传来,“你母亲派人带走了她,两天前。”
脚步顿了一下,我继续朝外快步走去。
我知道,母亲大概是发现了我和谢芷恬之间的关系,她会对谢芷恬做什么呢?
____
回到城堡,母亲微笑着问我,“今天谈的怎么样?”
我紧盯着她的面容,试图找出什么异样,可惜没有,“母亲,今天谈得很顺利,几个项目的细节已经确定。”
母亲走在前边,“好,那用餐吧。”
我在后边跟着,不打算向母亲询问谢芷恬的下落,戴了几年面具我大概也能猜出她的一些想法。
我问,她是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反而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谢芷恬会受更多的苦。只能我自己一点一点去寻找。
用过晚餐后,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抬头看去,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这个时间点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想了想,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是了,在那个夜晚,在二楼,有两个神秘的身影,以及他们离奇的消失。
或许我可以通过他们得到一点线索?
想到这,我下床推开房间的门,去到二楼。很遗憾,将二楼逛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人的迹象。
接下来,每到凌晨两点钟左右我就会去二楼的拐角蹲守,但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蹲到。我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那天晚上或许只是幻觉。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眼下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这些。白天处理家族事物,空余时间去市里谢芷恬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晚上在二楼蹲守。
终于,在两个月后的某一天的晚上,在我睡意朦胧不抱希望时,那两个神秘人影出现了!我精神一振,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悄悄跟了上去。由于已经知晓他们会消失的大体位置,我有些冒险的加快了速度。
我和他们的距离缩的很短了,只有十几米,与此同时,他们也来到走廊尽头。这次我看的真切,走廊墙壁上开了个密道,他们慢慢的走了进去,随后墙壁有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这个巨大的发现让我有些兴奋,但又不敢轻易妄动,打算继续蹲守几天,摸清他们的规律。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他们没有再出现,我难免有些懊恼,同时思考为什么他们只有那一天会出现,那一天有什么特别的?
我仔细回想,比对,最后发现除了那天白天母亲有事出去了傍晚才回来,其他没有和平时不同的。难道,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管家,还是谁?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跟母亲谎称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去散散心,休息休息,这一周的家族间的宴会请她出席。她听完并没有什么异议,简单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那两个神秘人果然都会在半夜出现。
确定了那个密道和母亲有关,我有种预感我或许能在里面找到谢芷恬。
如果她在里面的话,我这次要抛弃一切和她一起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度过余生,简单的小屋,屋前有花有绿菜,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看日出日落,看月亮数星星,这样就好。
尽管心情激动,我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第四天早上将母亲送出城堡后,目送马车在极远处消失。
我回到里边,把堡中的仆从全支出去做事。独自一人来到二楼走廊尽头,今天阳光很好,将墙壁的花纹照的分外清晰。
我伸出双手在墙面上一点一点摸索着,过了很久,终于在墙壁与墙壁接角的隐蔽处摸到了个小凸点。
按了下去,墙壁缓缓侧移,将后边幽深漆黑的密道漏了出来。
看着这个像巨兽张开的大口等人入内的黑洞,我没有多犹豫便抬步进了去。
密道里真的很暗,好在两侧每隔几步就会有一盏壁灯,我用入口处捡到的火折挨个将它们点亮,一朵朵火苗跳动着,总算驱散了黑暗。
走了不知多久,点了不知几盏壁灯,终于来到密道的拐角处。
拐过去后是另一副光景,通道中间豁然变宽变高最里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立着。
我本想点燃此处壁灯,却在刚迈出两步时在墙壁上发现了两个开关。我按下了第一个开关,整个通道瞬时亮如白昼,我捂了捂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抬头看去,上面是一片片灯板;再看向通道内容,最中间是一个大炉子,旁边堆放着两捆......黑色尼龙袋?!
是的,是城堡外的失聪老仆背的那种,也是曾经反复出现在我梦境里的黑色尼龙袋。两侧是一些没有缝隙的铁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想着,我按下了第二个开关,轰隆,中间那个炉子突然运作了起来,炉口打开,里面一片通红,前面的传送履带也跟着转着。我被这突然的巨响吓了一跳,正准备过去查看这个炉子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些声响。
似乎是在门后传来的?
有些不确定,我只好走向一个铁门将耳朵附过去听着。
果然,有一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里面传来,像是......微弱而恐惧的尖叫?!
我试着撞了撞,门丝毫不动,里面的声音虽然还是有些断续,但声音变大了些,显然受到了惊吓。
我转向其他地方,寻找起钥匙来,最终在那巨大炉子的炉身一侧找到了一大串钥匙,每个大钥匙旁又连着四个小钥匙,将它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走回那扇门前,我取出对应门号的大钥匙对锁孔插了进去,轻轻一转,又一拧。
咔哒一声脆响,锁开了,我推门而入,想着里面会有什么。
最先迎面扑来的是一股恶臭,像是尿骚味混着屎臭味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呛得人有些头晕。我微屏住呼吸,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火折子在前边探着。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那股恶臭也越来越浓郁了,浓的我甚至觉得即使我不呼吸它也会使劲往我肺里钻,强忍着呕吐感,我继续走着。
终于我站到了它面前,火折又往前探了探,那身影好像受到了惊吓往后退着,它这一动,紧跟着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我才发现它被铁链锁住了四肢。它竟是个人,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见她身形似乎有些眼熟,我不自主又往前走了走,想看看她一头杂发下的面容。终于,她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我踩着满地的黏腻,忘记了那呛人的恶臭,我现在只关心她究竟是谁。
蹲到她身前,我伸手朝她的下巴摸去。
她低垂着头,似是感觉到什么伸手想挡,可她退的太远,铁链早已绷紧,手臂抬到一半,便没办法再高一毫。我碰到了,把她的头抬起来,拨开两侧杂发。
我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有些震撼,或者是恐惧?她的脸上各色各彩,灰的,红的,青的,紫的,灰的,黑的;几道疤痕狰狞着,乌紫色的嘴唇微开着,里面孤零着几颗黑黄色的牙;我在看她,她也在拿两个空洞洞的眼眶对着我。
她是……负责我更衣沐浴的某一任女仆,虽然只在我旁边待了两天就消失不见,距今差不多五六年了也快,多亏我的记忆力,我还是知道她。
虽然确定是她,但我真的难以将眼前的形象和那个面容精致一副我见犹怜姿态的俏丽女孩联系在一起。我再也忍不住剧烈呕吐了起来,不知是恶心,还是恐惧的缘故。
如果这个房间关的是我的某任女仆,那么其他房间大概率也是那些消失的仆人,或者也有……谢芷恬?
想到谢芷恬可能也被关在这,脑海里刚刚到可怖面容还在不断浮现,空洞的眼眶,乌紫的嘴唇,零星的牙齿,苍白的手臂……如果她也……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顾不得再管脚边继续低垂着头的女仆,抓着钥匙和火折冲向其它铁门。
打开一扇门,冲到铁链旁检查面容,不是,下一扇……不是……下一扇……不是……
见识到越来越多奇怪可怖的伤口遍及那些人的全身,甚至还有几具已经发冷变硬的尸体,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尽管已经吐无可吐,还是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恨不得把所有胆汁都吐出来才好。
……
只剩最后一把钥匙了,我站在最后一扇门前,既希望门后面是谢芷恬,又不希望里边是她,心情很矛盾,掌心全是汗,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门开了。
我推门进去。里面很安静,虽然依旧气味难闻,除去那些尸体的房间,我进去后里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发出些动静。
难道是死人,死的是谁呢?
____
我慢慢朝那身影走去,步子有些沉重。近了,火光照耀下,我发现那依然是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孩。
她抱膝坐在周围一堆排泄物中,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女孩背上是一道道狰狞,有结痂的,有几天前抽打的新痕迹;腿上除去那些恶心污物,就是一块块淤青不时有紫色掺杂其中。
我俯身贴近,颤抖着将手朝她的头伸去,越来越近,感受着若有若无的温度传来,我的手终于放到她的脑袋上,稍一用力,将她头微正起来。
啪,火折子掉到了地上,继续燃着。
是谢芷恬!
我再控制不了自己,将她搂入怀里。兴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我才想起她有伤,更换处完好的部分揽着她,却发现……没有可以放手的地方。我只好松开,紧贴着她旁边坐下。
她把头完全抬起来,看向我,声音嘶哑的问,“你是谁?那两个恶魔呢?”
听到她声音,我才从发现她脸蛋莫名几乎没有伤痕的愣神中退出。眨了眨眼睛,我指着自己的脸对她道,“你不认识我?什么恶魔?”
她又仔细看了看我,皱着眉头讲,“不认识。恶魔每天都会出现折磨我。”
提起“恶魔”她身体有些发抖,我心疼极了,对她说“芷恬,是我呀,我是白弈星呀。”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慌乱的远离我,一脸惊恐。我不解,向她走去,“芷恬,芷恬你这是怎么了,别怕,我来了,我是白弈星呀,你看看。”
前边还好,当听到我名字时,谢芷恬像受了什么强烈刺激,双手抱头,疯狂摇晃着,头发披散,嘴里恐惧的尖叫不断。
像是不能缓解痛苦的缘故,她开始疯狂用头撞墙,咚,咚咚咚……
我赶忙上前拉开,她额头发红,点点鲜血滑过两颊滑过鼻梁鼻尖汇聚在她的下巴,一颗颗刺眼的红钉从其掉落,钉在她伤痕累累污秽层层的身躯上,钉在我的心房,将它刺穿。
扑通,我跪到在她面前,奇怪的是本该伤心本该愤怒的我此时却分外平静,好像胸口里那朵为我提供情绪告诉我情感的花已经枯萎凋谢。它的全部精华从我的眼角一点点流失,我的世界红色与其他颜色不再区分,不知那流出来的液体是红色还是透明。
我呆呆的保持着那个姿势,液体流失的速度没有加快也没有减慢,我忘了一切,仿佛自己只是个没有思想的雕塑。
混沌之间,我感受到一点湿热从我的脸颊传来,还在不断移动着。
瞳孔再次聚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向那湿热的来源看去,是谢芷恬,她伸出舌头一点一点的舔着我脸上的液体,红的,透明的,甜的,咸的。
感觉到我在看她,谢芷恬也停下动作,眼里还是茫然失神惊恐畏怯,好像她之前的动作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为。
她喃喃低语,“这......这是什么味道?”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我。
我沙哑开口,“这大概,是我爱你的味道吧。”
她还是那种眼神,却添了一道渴求的光,“什么......是爱?”
我伸手替她整理黏腻在一起的长发,“曾经有个女孩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的眼睛愿意为某个人下雨,心里还在为她打伞,那就是爱了。”
她嗫嚅茫然道,“可我不认识你呀,你为什么爱我?”
想起女孩曾经骄傲倔强的模样,感受着眼前她瘦骨嶙峋的身体不时颤抖,我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因为你是唯一让我认真对待的人。”
“因为你聪明又独立,骄傲又脆弱。”
“因为你会思考,你让我向往一个理想的世界。”
“因为......你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人。”
是的,我终于理解老女仆的丑陋笑容,我想她一定也在那个年纪遇到过告诉她何为爱的人;我也终于理解谢芷恬那些看起来毫无意义自讨苦吃的行为,因为活着,经历着,骄傲着,因为我们是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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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外套给谢芷恬盖上,把她抱到了自己房间,为她一丝丝擦去身上的污秽。我将她放入疗养仪中,她在营养液中泡着,安静的睡着了。
我将那些密道里还幸存的仆人的亲人们召集在大厅,告诉他们密道所在,允诺会每人分给一笔巨款,叫他们将被关的亲人带走,逃的越远越好。
他们有的人愤恨的看着我,默不作声接过钥匙将人背走,钱款的事也不提,从始至终安静着;有的人或是愤怒或是开心的将人领出后,拿着存卡走了,或是骂骂咧咧或是欢声笑语;还有的人一脸谄媚弓腰在我面前,不断的询问不背人的话能否多领点钱,自己的女儿姐妹任我处置,让我觉得在和商人讨价还价。
无论他们什么态度,何种索求,我都面无表情,一一应允了。
回到房间,我将谢芷恬从疗养仪中背出,几乎看不出她曾经存在的累累伤痕。虽然依旧瘦弱,苍白,但皮肤恢复了光泽弹。
我从橱底小心翼翼取出一身淡黄色的长裙,为她穿上,正合身,这是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准备的生日礼物。
傍晚,我骑着从马场牵来的一匹马,谢芷恬从背后搂着我,我们一起向着日落的地方出发,不知会在何处停下。
我不知道我的不告而别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母亲会不会派人寻找,找不到的话,她是否会推出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来继承第一家族;如果第一家族就此泯灭,剩下的两个家族没了牵制是否会激烈争斗;三大家族都消失的话,世界上是否真的就只剩一种人了呢;剩下的人们是否会把追求简单的美好幸福作为人生目标,和睦相处,将自己名字写作一撇一捺呢?
我不知道,对浩大广袤的世界来讲,我微不足道。
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也许,什么都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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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半年,十年,又或许是几十年,几百年?
一个过路人发现了路旁的两个小土包,不知来历,匆忙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