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我这样孤单的人

像我这样傻的人

像我这样不甘平凡的人

世界上有多少人

像我这样莫名其妙的人

会不会有人心疼

    岑珂玮觉得这段歌词很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把这段文字发在了朋友圈，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她常常觉得自己好像除了姓比较特别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提起“岑珂玮”这个名字，关联的内容为“空”。

    这就难怪上周高中同学会，没人通知她了。岺珂玮是看到了群里弹出的聚会照片才知道的。照片里的每个人笑得那么开心，大家都在怀念着青葱岁月的那些美好，只是那些美好里没有她。岺珂玮想退群，却又怕群里的管理员看到她的退群提醒，特别是在大家这么开心的时候。

    镜子里的岺珂玮，瘦瘦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神看起来怯怯的，薄薄的嘴唇上没有多少血色。她还是有点难过，不光是因为这次同学会。前几天单位团建，中巴车座位已经满了。张经理想都没想，直接跟她说，小岺要不你坐公交车过来吧！一车人都没吱声。

    她推说身体不舒服，就回家了。岺珂玮回到家里哭了一场，看得天色暗了，拿起手机点了份外卖。等了一会儿，外卖还没到。她起身到卫生间想洗把脸，没想到水龙头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好像所有倒霉的事情都集中在了同一天。

    门铃响了，岺珂玮手忙脚乱地赶去开门，身后是一地的水渍。还没等门口的外卖小哥开口，她手指指了一下门口后，转身飞奔到卫生间继续战斗。

    “需要帮忙吗？”外卖小哥在门口问。岺珂玮没有回答他，手里还按着龙头，水透过她的指缝分散着往她身上攻击。稍过了一会儿，水停了，岺珂玮正疑惑着，门口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把总阀关了。”

    岺珂玮松了口气，简单的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回到门口。外卖小哥好高哟，大概有个1米84，一张脸很干净，样子和年纪都有点像她妈喜欢的演员——李光洁。

    “李光洁”进来帮她查看一下，说需要换个龙头，三百，这里面包含跑腿费。岺珂玮知道可能被挨了一刀，但是只要能尽早解决问题，挨刀也无所谓了。李光洁出去一会儿回来，很快就帮她更换了。

    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对她说。

    “拜托，给个五星好评哟！”

    那笑容暖暖的，岺珂玮的心情立时好了不少。

2

    在三月天气开始暖了起来的时候，岑珂玮把头发剪短了，换了一身鲜亮的外套，报了一个插画课程。希望自己生活有点改变。

    周一的清晨，窗外阳光很好，她很难得的心情不错，在镜子前花了很久的妆。糟糕，离上班只有30分钟。她打了个车，匆匆下楼。司机没有给他打电话，她很懊恼的找了一圈才找到，上车刚想说他，才发现司机的火更大，不停跟电话的人吵着。岑珂玮拦住了刚想跑出来的话。

    “司机麻烦你快一点，我赶时间”她重复了三遍，司机才听到。他并没有搁下电话，冲她点了点头后，把电话转成了蓝牙模式。车开动了，岑珂玮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原来是“李光洁”，他什么时候改行开滴滴了？

    “李光洁”操着一口南方口音，从偶尔蹦出的几个，她能听懂的话语中推断，“李光洁”大致在上演着关于钱和债的连续剧，他看起来好凶哟！眉毛皱成了一条，手指十分用力的抓着方向盘，突然一个急转弯，险些跟边上的车蹭到了。真的跟电视剧演的一模一样，下一步，主人公该要出事了！岑珂玮下意识把手机放好，随手包也斜挎在了腰间。李光洁可是演过不少反派的！！会不会……？她惊恐的想着。

    好在有惊无险地到公司，岑珂玮看到时间离上班还有10分钟，气就消了一半，快要跑进大楼正门时，背后传来一句：

    “拜托，给个五星好评哟！”

      她回过头一看，那一排大白牙，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

    岑珂玮在公司三年了，一直是无功无过的状态。升职加薪好象永远轮不到她，其实她还是有很多优点，比如她做事很有条理，上司交待下来的事情，她会再三确认，问清楚细节，然后按轻急缓急处理。文档分门别类理得很清楚，打印出来文件，排版清楚，钉的每一份都在同一个位置。她做的报表也是部门错误率最少的。只是这一切都被四个字的评价盖了过去——“不善交流”。

    到了周五，临下班的时候，岑珂玮决定去试一下万宁路的一家拉面馆，网上的评分很高，不知道味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从2号线坐5站，过两个路口就到。她歪歪扭扭地下了车。最近她的焕然一新模式，有点矫往过正，以前不敢尝试的东西都要体验一下，比如说高跟鞋。

    她只敢在上下班的路上穿，地铁出站口已经有不少人在打量她，岑珂玮觉得自己像刚从树上下的第一只猴子，怎么走都特别别扭。好不容易迈过了上百级台阶，要出站了，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左边倒了下去，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她。

    岑珂玮终于站稳了脚跟，正要谢谢那人，那人递给她一张宣传单。

    “这位小姐，盛世名园了解一下”李光洁穿着一套笔挺的西服，微笑地看着她。

    没等岑珂玮回过神来，“李光洁”已经迎向了地铁出来的另一波人。

    “你好，盛世名园了解一下！”

    看来前两天，车上的连续剧还在上演着下集。穿高跟鞋都这么难，何况是成年人的生活呢，“李光洁”走向了一边，岑珂玮换上平底鞋，走向了另一边。

3

    岑珂玮的房子是她爷爷留下来的一个小套，50来平方米屋子，建造于80年代末，有点老旧了。不过胜在地段好，离地铁口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周边的配套也比较齐全，楼下就是一个便利店。

     今天岑珂玮下班回到家里，还在忙着公司里的事，来来回回改了好几遍下周会议的PPT。部门领导一个意见，经理一个意见，等到终于定稿了，已经是九点了。她还没吃饭，准备下楼买点什么，晚上凑合一顿得了。

    楼下便利店的对面是个自助银行。她快到到便利店门时，斜眼看到里头有个人，只穿着一件短袖和短裤，一直在瑟瑟发抖，身旁还有两个行李箱。都说春寒料峭，她自己身上都穿了好几件。穿短袖，那至少还有三个月之后的时节。

    岑珂玮买了一包方便面，一个卤蛋，一根香肠，又拿了一杯饮料。准备出门的时候，看见银行的保安也赶到了自助银行门口，一个人赶着那个避寒者，另一个人提着他的两个行李箱就出来，看来他在里头呆的时间不短了。

    两边争执了几句，那人最后也没办法。左右看了一下，旁边没也没有更合适的落脚点，就朝便利店走了过来。岑珂玮跟他隔着一条斑马线，还是红灯，车辆不停地穿梭而过，等到了绿灯，那人急急的赶过来，她终于看清了，竟是他，“李光洁!”

    岑珂玮上楼把泡面吃了，洗了一个澡，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刚要打开电视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李光洁”，不知道便利店的小哥会不会也把他赶走，她看了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现在是深夜的10点50分，温度显示为5度。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走下楼。离便利店越近，心里却越慌，她有1000个理由，回身上楼，但是帮助他的理由数来数去，也就三四个。那些弹出来的社会新闻，不是没有警告过她，小心陌生人。但是人总有落难的时候，何况他也帮助过他，虽然说是收费的。

    隔着一道玻璃，“李光洁”已经认出她，朝她挥了挥手，咧开了嘴笑了起来，又是一排大白牙。她觉得不好退却了，走到他跟前，迟疑了一会儿，递过去一包饼干，饼干下面夹着三百元钱。

    “李光洁”先愣了一下，已经看到了饼干底下，露出的几个票面角落。毕竟算上这次也就是四面之缘而已，他还坑了她一笔。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惊慌，走到门口时还撞到玻璃上。

    岑珂玮觉得好丢脸，揉了揉额头，准备过街。

    “喂，你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岑-珂-玮！”她下意识的回答。

    “岑珂玮，谢谢你的饼干！”李光洁对她扬了扬手中的饼干。

    便利店的小哥一直在门口瞄着，心里想着，大半夜的，这小两口演的是那一出呀！

4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岺珂玮像往常一样出门去赶地铁，耳机里放着她喜欢的音乐。没走几分钟，发现一直有辆车在跟着自己。她有点紧张，加快了脚步，那车直接开到了她身边，摇下来的车窗，露出一张笑脸，这该死的大白牙，岺珂玮心里都有点按捺不住，想开口问他，你这满嘴的烤瓷牙在哪里整的？

    他怎么这么爱笑？

    “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李光洁下了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这是一个路口，车辆很多，后面等候的车主已经不耐烦地按下了喇叭，岺珂玮觉得很尴尬，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注视的经验，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她为难的上了车。

    “还没正式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林一川，那天晚上真是谢谢你！”

    岺珂玮在后座上一直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不习惯人多，也不习惯别人对她这么客气。林一川大概也注意到她的窘境，也没再说话了。车辆就一路安静的开到了她公司。

     第二天早上，林一川又到小区楼下来接她，她已经有点后悔那天晚上的好心，今天她上了车，决定好好的跟他讲一下。

    “加一下微信吧！”他转过头把手机上的二维码，递过来让她扫。那笑容，让她没办法抗拒，直接就扫了一下，把想要说的话都忘了。

    “通过一下吧！”

    她刚想说话，又被他按了下去。

    “A-b-e-l-l1835 I-R1916”林一川费力地念出她的微信号，接着把钱转了给她。

    岺珂玮收下钱，然后在微信里回了一句，能不能麻烦以后不要来接我了？

    “你好像很怕我呀！”

    她想了一想，在微信里回了一句。

    “我们还不熟，对我而言，你就是个陌生人”一个人在车里说着，一个人在微信里回，两个人都觉得很奇怪。

    “麻烦你以后真的不要来接我了，谢谢！”，岺珂玮下了车，敲了一下车窗的玻璃，鼓起勇气对他讲道。

    林一川用手比了一个OK的姿势

    结果到了第三天，他还是出现在了楼下，

    林一川解释道，今天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好感谢她一下，能不能请她吃顿饭？

    那天岺珂玮的心情不太好，昨天跟公司的几个同事因为工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第二天早上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她罕见的对林一川大声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啊！我不需要了！再见！

    说完岺珂玮径直奔向了前面的地铁站。

    这事儿就这么翻过去了，过了几天，岺珂玮手机微信上面弹出朋友圈的更新提醒。

    是林一川，她才发现居然还没有把他从通讯录中删除掉。岺珂玮等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消息记录，反正只是进去看一眼，他也不会注意到的。

    朋友圈发的消息不多，只有六七条，两三条转的，两三条是拍的风景，刚更新的是一张夜晚的街道，路面上空无一人，配的文字是你见过凌晨三点的江城吗？

    看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岺珂玮的心里这样想着。大概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已经切换到删除联系人的页面，但是她的手指却迟迟没在红色的“删除”上按落。

5

    最近心情真的很不好，岑珂玮编辑了一段零碎文字，写了点公司的烦事儿，同事之间的龉龃，准备发到朋友圈，依旧是仅自己可见。

    结果才发了五分钟之后，收到几条消息，

    “你要勇于表达自己”

    “不管在哪里？都要让别人听得见你的声音，否则事情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糟糕，天呐，她居然阴差阳错的把这条消息发给了林一川。

    反正也不会再见到他了，就把他当成个树洞倾诉嘛，至少他看完了这段话。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这是岑珂玮回给他的第一句话，其实她的书柜里摆着满满的关于社交的、励志的、心理的等等各方面的书籍，那些书的封面上标着醒目的大字都是15天，21天，30天，改变你的人生之类的。道理她都懂，可是走出第一步，真的很难。

    他们开始了隔三差五的聊天，往往是岑珂玮说的多，林一川简短的会回应她的几句话。

    有一次她问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回答她的是一串省略号，岑珂玮确实更善于这种不见面的聊天方式，让她感觉很安全。

    心事有人可以倾诉，让她最近的心情变得好了很多。

    临近年尾了，集团要开个总结大会。毫无例外，岑珂玮被分到了会务组，打杂的永远是她。老周通知她和小马，下面又到了一批会议的小礼品，让他们下楼去搬一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老周和小马搬了一趟后，就在车旁边聊了起来。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等他们聊完再搬。东西倒是不重，但是箱子很大，叠高了之后，岑珂玮搬起来时候还是有点吃力。来来回回搬了三四趟之后，终于在第五趟的时候崴了脚，跌坐在旁边，旁边的两人只瞄了一眼，并没有停止聊天。老周倒是插了一句，你小心点，这些东西都是给优秀代表的，很贵重的。

    “是不是男人呀”旁边一个人斜插过来，撞了老周一下，险些把周胖子撞翻在地上。他接过了她手里的箱子，问她几楼？

    虽然没看见他的正脸，但是从背影来判断，应该是林一川吧！

    “下次你也这样跟他说，不要不好意思，否则吃亏的永远是自己，再说又不是这辈子非得在这家公司打工！”

    林一川和岑珂玮进了电梯，原来，他一单客人就是在他们公司下的车，然后看见了发生的一切。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像蚂蚁搬家一趟一趟的把东西搬上楼，考虑过她之前的警告，他也没怎么上前去帮忙？直到发现她摔倒在地，

    又看到大白牙了，在她眼前晃呀晃，岑珂玮不敢看他，用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了一声谢谢。

    也许是林一川的警告起了作用，当她终于整理完了礼品后，老周难得的放了一瓶云南白药在她桌上。

    “谢谢你！”岑珂玮在微信上发了一句。

    他回一个一口大白牙的表情包。

    扭到的脚，第二天还是有点疼，但是还能走路，她扶着楼梯慢慢的走，下楼的时候，看到林一川的车了。

    他真的是有心了，在车上，还问要不要送到诊所去看一下？顺便跟领导请个假，岑珂玮摇摇头。两个人在路上又是不怎么说话，她坚决的拒绝了他，送上楼的建议。超级尴尬的，特别是他们现在的身份，说是说是陌生人嘛，又有点熟，说是朋友嘛，又好像还欠缺一点。

6

    这两天早上都是林一川送她去上班的，岑珂玮没有推辞。其实她的脚伤，没有严重到需要被人“护送”的程度，但是被人重视的感觉她很喜欢。

    几天的接触下来，她注意到关于林一川的更多细节。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不光是脸上，指甲上也没有一点黑；衣服不多，基本上五天一个轮回，不过每件都洗得很干净；用的手机还是好几年前的，市面上背面解锁的手机几乎没有了；后脑勺有一道疤；唯一的缺点是他偶尔在抽烟，靠近时有股淡淡的烟味，当然这跟她没有太多关系。

    岑珂玮在下车没站稳，快要倒的时候，林一川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好暖呀！岑珂玮耳根嗖的一下就红了，好在那天她的头发是散在两边遮住了耳朵。她极力想让自己挣脱出这种状态，很快抽出了手，低着头慌张地对他说：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这两天谢谢了！”

    “不用了，请我吃饭，那怕是得等到凌晨了，呵呵，我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

    林一川向她摆了摆手，开车走了。

    好在明天是周末，岑珂玮心想。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她有点犯困了，平时她可是十点多就上床的乖宝宝。

    岑珂玮做好了攻略，云河路有家夜排挡不错，周边有个夜市，交通便利，那边下车的人也比较多，林一川过来应该很方便。

    她下楼打车过去，开车的是个夜店咖，车里放的都是些震碎地板的音乐，岑珂玮让他小声点，他完全没有听到。再打量这车，有点脏，座垫和脚垫都有不少碎屑。她下意识跟林一川的车作比较，果然是年纪大的人可靠一点。

    大排档的生意很好，岑珂玮手里拿着排位号，发了一个定位给林一川，久久不见他回应，应该还在出车吧，好在还要等不少时间。

    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微信上还是没有动静，岑珂玮打了个语音电话，没有人接。她把餐巾折了几折，把桌子上的油渍擦了又擦，旁边的老板已经过来问三次了，再不点菜，他就让门外的客人先进来坐了。

    快到凌晨1点的时候，林一川终于回了一个：

    “还在吗？”

    “你说呢？架子好大哟！”

    岑珂玮打完这一句，约摸过了七八分钟，林一川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使劲地向她道歉。他以为她就是说说的，也没在意，再加上晚上忙着抢单，就没看微信上的消息。等到单子少了，他快收工的时候，才看到岑珂玮的消息。

    为了道歉，林一川说这一顿就他买单吧，他对这家店也比较熟，没看菜单，就对服务员点了几个菜。

    等着上菜的当口，桌子上又安静了下来，林一川以为她在生气，岑珂玮摇摇头，面无表情就是她最大的表情。

    车一早就停好了，再加上这里离他住的地方不远，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所以林一川点了两瓶酒，晃了晃酒杯，岑珂玮先摇摇头，又点点头，两个人都笑了，气氛缓和了很多，菜慢慢端了上来，林一川也打开了话匣子。

    早先他是在宁洲开了餐馆的，生意还不错，后来几个朋友鼓动他趁热打铁多开几家分店，刚开始只是开了两家店，生意爆满，林一川心也大了，又连开了几家，没想到折了，连带着最初那一家也赔了进去。

    林一川在宁洲呆不下去了，开着他的小车来江城躲躲，顺便也找找赚钱的路子。来江城一年半，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干。那晚岑珂玮在自助银行看到的，正是他最落迫的样子。刚把赚来的钱还给一个债主，手机上只余下十来元钱，但是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没交，就被房东赶了出来。

    汽车刚好又坏了，躺在汽修店里，他真的是无处可去，要不是遇到她，那晚真的只有露宿街头了。

    岑珂玮心里在想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同情，而是疑问，他为什么不用信用卡，或者花呗呢？她看了一眼林一川两眼的鱼尾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是年纪大了。

    啤酒的滋味怪怪的，当然所有的酒对她来说，味道都是怪的。岑珂玮两杯酒下肚后打了个饱膈，上一次在夜排档吃饭还是在大学里，她和寝室里的几个室友出来的，后来就没有什么人陪她了。

    “酒量还可以嘛！” 林一川又给她倒了一杯。

    “那是！”借着酒劲，岑珂玮话也多了起来，乱七八糟地对他说了不少，有家里的、同学的、公司的，也没去管林一川有没有在听，反正她是说高兴了。

    到桌面上盘子快空了的时候，她抢先一步去付了帐，却迟迟不见林一川行动。奇怪了，男生不是最爱抢单吗？至少会假装抢一下。岑珂玮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发现林一川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撑着腰，半天没有直起来。

    突然一下子，岑珂玮觉得有点心疼他。

 7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春节，岑珂玮爸妈今年准备她弟弟那边过，机票一早就订好了，她一个人留在江城。

    街面上的春节气氛逐渐浓了起来，行道树上缠满了灯饰，广告牌上也换成红红火火的一片。微信群上弹出了一个年会节目报名链接，她点开后拉到最后，只看了一下年会奖品内容就关了。

    到饭点的时候，林一川突然跟她联系，他的行李能不能暂时在她那里存放几天。又是跟上次一样的剧情？她回了一个OK的表情，最近一次的聊天好像听他说，欠债还有一半多吧。

    “过年回去吗？”消息刚发出，回信就来了。

    “不回，还指着过年，把房租挣出来呢，”林一川附上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两个人熟了以后，岑珂玮倒是发现，他并不像其他男的，很介意在女的面前展示自己不怎么体面的一面。他没有隐藏，也没有苦情，只是当一件平常事一样说着。约好第二天下班的时候过来，她从抽屉找出了之前托人带的两贴膏药，准备明天给他。

    岑珂玮打开门的一瞬，愣了一会儿，开车果然辛苦，才半个多月没见，林一川头发白了许多。他看着她的表情，不明所以。岑珂玮指了指他的头发，他抖了抖头发，掉下来一些白色粉末，说可能是路上蹭到什么了吧。

    “其实你可以考虑换一下工作，开车太辛苦了！而且你开的时间又太长了！”岑珂玮把膏药递给他后说道。

    林一川只是笑笑，没有回应，把行李放在了客厅角落里，正准备走，岑珂玮问他。

    “今晚你怎么过？”

    “没事，开到凌晨，然后在车里窝一会儿”很快他就消失在楼道口。

    岑珂玮犹豫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

    “要不，这几天就先在我客厅对付一下吧！”发完之后，手机久久没有动静。

    嘀嘀一声，手机屏亮了。

    “不太方便吧！”

    “钥匙我放在门口的脚垫下，你自己看着办吧？”发完这条消息后，岑珂玮紧张了一个晚上，又是反锁房门，在门口又抵了两张椅子。结果当天林一川并没有来。

    岑珂玮早上起来的时候有点失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昨晚那种心情，有点像小时候她和弟弟去偷老妈藏起来的零食的感觉，知道会被责罚，可是还是忍不住。

    第三天的凌晨，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已经睡着的岑珂玮，听到动静后兴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从门缝透过来的些许光亮，和一些衣物的响动，她想象着林一川，在客厅里悄声地展开被褥，躺在了沙发上。

    那沙发上岑珂玮也躺过，不知道他是不是躺在同一边。她脸红了。

    客厅的灯暗了，他准备睡了，岑珂玮在被子说了一句：

    “晚安！林一川。”

8

    一大早，岑珂玮待了卫生间很久才出来。她穿着一身睡衣，想化一个慵懒的早起妆，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那种。但是镜子里鼻翼两侧的一小块雀斑，却不太好隐藏。她有点懊恼，折腾了不少时间，终于稍见成效。

    结果从卫生间出来，客厅里一个影子都没有。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钱钱钱，大概林一川的心里只有钱吧，岑珂玮想，火起来老娘从银行取个几叠钱，像电影演的那样，摆在他面前。一叠不够，再放一叠，她的存款垒个五六次应该不成问题，然后煞有介事地对他说，你这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包了！

    林一川住了七天还没走，倒不是他不想走，实在是过年的这一段时间，不太好找房子。他只好再跟岑珂玮商量，岑珂玮心里窃喜，面上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阵，最终免为其难地答应了林一川再缓几日的请求。

    微信上林一川转过来钱，她一直没收。只向他提了一个小要求，过年的时候放个半天假陪她。

    林一川答应了。

    周末的时候，林一川的老福特出了问题，老是打不着火，送到店里去修了。空出来一下午的时间，他去市场里买了点菜回来。岑珂玮很开心，洗菜的时候都一直哼着歌。

    林一川正切菜的刀也停了下来说：“唱得不错呀，有点儿在许茹芸的味道在里头，”

    岑珂玮问：“ 许茹芸是谁？”

    两个人不说话了，看来真是两代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你上次不是说过两天，公司要举办年会吗？你唱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年会上表演一个？”

    岑珂玮摇摇头说：

    “别说上台了，让我在出现在一个超过二十人的场合里，都会觉得超级尴尬。”

    “你不是说在单位不受重视吗？你需要在很多场合找到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这个年会是个机会！”林一川已经把鱼收拾好了，转头跟她说了一句。

    “你不是用开餐馆的经验嘛，那你怎么不去找份餐馆的工作？你换份工作，我就上台！”话里的语气带了点俏皮，有点儿情侣间撒娇的感觉了。 岑珂玮的头低得快到菜板上了。

    林一川没再开口，开了火，架起锅，倒上油，鱼放进去时，锅里一片沸腾。

    桌上摆了一个酸菜鱼、糖醋里脊、西芹炒百合外加一个菜汤，总体还不错，就是味稍咸了一点。岑珂玮尝了几口，突然想到家里没有酒，起身想要下楼去买时，林一川拦住了她。晚上他还要出车。

    岑珂玮有点不开心地拿筷子在饭碗里来回翻着。心里想着，就算今晚不出车，过几天，等他找到房子，他还是会搬走的。

 9

    岑珂玮在午休时，在手机上搜索了许茹芸的几首歌来听。声音有点空灵，林一川什么耳朵，明明跟自己不怎么像，编曲有点老了，1995年出的第一张首张专辑，那时她才两岁，还在地上玩泥巴。

    今天是年会节目报名的最后一天。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报了名，算是突破自己吧，反正也通过不了。结果下午就收到了人事部的电话通知，她的节目排在第八个，三天后就要上台表演。听到消息后，岺珂玮整个身体都僵住了。选好了歌曲，是莫文蔚的《慢慢喜欢你》。部门的人也没想到，她这个平时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会上台去表演。

    部门里多了一个话题，她上司在跟别人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笑话，就她？话都说不利索，还上台……，下一句还没出口，看到她走过来，又换了一个表情，说加油，好好表现！

    这倒反而让她放松了下来，既然没有人期待，就不用那么紧张了，好好唱她的歌就是了。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练，上班的路，上午休的时间，有时候就算是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哼几声，但还是不自信，不知道自己唱的怎么样？

    这几天，临近年关，市面上的很多外乡司机，已经提前回去了，林一川的生意好的不行。基本上岺珂玮好几天都没有跟他打过照面，想听听他的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晚，岑珂玮在微信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问她，“有事吗？”

    “说没什么事，就是有个事想让你给点意见，”她说。

    “电话里不行吗？”

    岑珂玮想想倒也是，真对着他，可能还会唱不出来。微信上的语音只能发60秒，她录了几段，不满意，又撤回来。来回了好几遍，终于成功了。过了一会儿，微信上回了她鲜花掌声，还有几个大大的赞。

    “就没有真诚一点的意见吗？”岑珂玮嫌回的太敷衍。

    他回了一句：

    “红绿灯，只留给我十几秒的真诚时间，等这单客人下了再给你回”

    “声音不错，但听得出来声音很紧张，有几个高音唱不上去，总体可以”林一川回得像音乐节目的评委，标准化的意见。

    岑珂玮又练了几遍，还不是特别满意，凌晨手机弹出一段语音

    “书里总爱写到喜出望外的傍晚

    骑的单车还有他和她的对谈

    女孩的白色衣裳男孩爱看她穿

    ……”

    他的音色有点低沉，声音只能说一般，但是唱的比她自然，

    岑珂玮突然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的在电脑上弄了不少时间，把林一川的声音在电脑上放出来，自己按着手机踩着他唱歌的节奏，一唱一合录了下来，

    两个人的声音还是很合拍的，她听着都想像出了他们俩牵手，踩在铺落落叶的林荫大道上的画面。手心都有点发痒了，她挠了几下，一定是因为天气太干燥。

    歌准备差不多了，又一个难题，该穿什么衣服上台呢？岺珂玮发现自己的衣柜里都是黑的，灰的衣服较多，不适合在年会这么喜庆的场合上穿。身边没有人什么意见可以参考，她挑出来几件衣服拍给林一川，问他哪一件比较好？

    他回了一个尴尬的表情，表示自己也不是太懂。算了，不去想，随便穿一套就行，反正也没什么人看她。

    前面那个节目是个游戏，串场的主持人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气氛十分热烈。岺珂玮已经预想到，自己上台的情景。冷场！气温一路走低。

    手机突然响了，林一川的电话，让她下来一趟。她问主持人，这个游戏还要多久？说大概还要玩个三四轮，没有十多分钟下不来。

    走到公司楼下，就看见林一川站在他的老福特车旁，难得看见他表情有些扭捏。

    “我也不会买衣服，这个随便买了一套，你看看合不合适？”他从车里拿出来一个袋子。岺珂玮很开心，第一次有男生送给她衣服。 但是到卫生间打开一看，她笑了出来，他果然没说错，真的不大会挑，不光尺寸不对，样子也有点老气，红色的上衣，配了一条米黄色的裙子。

    从上楼到登台这一段路上，任谁都看得出岺珂玮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亲密

慢慢聊自己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慢慢我想配合你

慢慢把我给你

慢慢喜欢你

慢慢地回忆

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

    她在台上唱的时候有点旁若无人，心情特别的好。今天晚上要早点回去，等林一川回来，她也没在意，台下部门里的人表情有多夸张。

 10

    岺珂玮第二天才知道，她的节目获了二等奖。心想往前走一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比较遗憾的是回来没有见到他，睡在床上熬到凌晨一点，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

    假期如约而至，手机上弹出很多明星祝福视频，大概是心情好的原因，岺珂玮觉得他们都是在对她说的。

    林一川答应她今天下午就收工，晚上一起过除夕。初一上午再陪她去逛一下花市，老家那边的习俗是过年一定要买点鲜花，在家里装点。

    上午微信群上领导发了一个红包，她抢了一个，运气不错，88块8。岺珂玮发了一个“谢谢中国首富”的表情，这是破天荒的。

    以前她在微信群上基本上是隐形人，能用一个字完成的，绝对不说两个字，同事开始在群里夸奖他年会的歌唱的真好听，她难得跟他们也互动了几句。

    晚上在家吃火锅，岺珂玮在家里收拾了半天，打扫的干干净净。到了下午两点才想起，菜都没买，急急忙忙赶到超市，发现可供选择的不多。特别是蔬菜，都有点蔫了，肉也没有新鲜的，只能买冷冻的羊肉卷。不知道他爱喝什么酒，带了一瓶白酒，一瓶红酒回家。

   六点他会回来，时间快到了，她把火锅煮上，又打开了电视，锅里的汤料冒着热气，电视上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屋里开始有了点过年气氛。

    刚跟爸妈打过电话，叮嘱她一个人过年也要吃好一点。这时门开了，林一川回来了。

    林一川跟她碰了一杯，感谢了一下她，说了不少动情的话，感慨着这一年多不容易，还是遇到了几个好人，轮到岑珂玮煽情时，好巧不巧，老弟的视频电话来，匆忙地躲到房里接，没几句就把他撂了。再回到餐桌前，气氛有点接不上了。

    火锅的汤料快烧干了，林一川到厨房里加水，她心里酝酿了几句想说的话，不敢讲，喝了一杯壮胆。

    “嗬，女中豪杰呀！”林一川又给她续上，碰她一杯，干！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岑珂玮也不知道喝了几杯，头有点晕。再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客厅，客厅已经收拾好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子火锅味。

    林一川已经睡了，她坐在沙发边上，拿手指戳了他几下，没反应。又壮着胆子摇了一下，他动了动，还是没有理她。

    他有侧脸很好看，睫毛长长的，微微闪动着，下巴有些许胡碴子，岑珂玮亲了他一口，林一川的身体抖了下后，把整个身体埋进了被子里。

    他就这么讨厌我吗？岑珂玮坐在沙发上没动，热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黑暗中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林一川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她想挣脱，只稍稍扭了一下，根本没有用劲。

    “你是知道我情况的，犯不着，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林一川幽幽的说了一句。

    “你有女朋友？”

    “没有。”

    “结过婚？”

    “没有。”

    “有孩子吗？”

    “乱扯什么呀！”

    “坐过牢，杀过人，放过火？”

    “这哪儿跟哪儿呀！”

    “那你担心什么？”

    “我除了有一把年纪，一屁股债外，什么都没有！”

    “年纪比我爸大吗？债要还一辈子吗？”“还有两三年吧！”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11

    身边的人已经睡了，岺珂玮有点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她用手指在他身上悠闲地散着步，快走到脸上时，又回头滑了下去，不敢惊动他，想让他再睡一会儿。

    转过身时，看到了他的皮夹放在床头柜上，她好奇地抽出了他的身份证看一下。

    “天呀！不敢相信，林一川你居然是88年的，只比我大五岁！李光洁应该至少四十多了吧,”岺珂玮大呼小叫的声音，把林一川也吵醒，听到居然是因为这事惊叹，什么李光洁？在被窝里踢了她一脚。

    下午出门去花市，岺珂玮像个小孩似的，半赖在他身上，不肯撒手，林一川说再赖下去，他半边要瘫了，岺珂玮换到了另一边。

    他们买了好多花回家，餐厅上放一束，茶几上放一束，又在床头放了一束，希望新的一年里两人的日子，也像鲜花一样盛开。

    岺珂玮还是不大习惯两个人睡，起先几天一定要林一川在沙发上睡，半夜时再把他拉过去，林一川说，既然最后还是在一张床上，能不能略去前面的步骤，现在是冬天。岺珂玮试过一晚上，还是不适应，又把他拉回了沙发。

    完全习惯过来，是在三个月以后。两个人在一起了，岑珂玮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发生变化，变得更积极，更开朗，更乐观了一点，常会在想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公司临时派给他们部门一个任务，慰问公司离休老职工，没有人愿意去接这趟活儿，因为谁知道，这活干得再多，也不能为自己的职场加分。

    岺珂玮揽了过来，跟着人事部的两个实习生，跑断腿了，终于弄完了，还放一份数据分析报表放在人事主管桌上，把公司离休职工现状、需求一一罗列，受到了人事部领导的表扬。

    林一川也有了新的变化，他找了一份餐饮主管的工作，只是下班还是会跑几个小时车。岺珂玮不想他太累了，塞给他一张卡，让他可以早点把债还完。

    就在岺珂玮憧憬着更好以后的一天，已经是深秋了，她拿着一件新买的羽绒服回到家。发现林一川正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高兴的把他拉过来试衣服，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她自顾着打量着他，合身，样子也不错，很满意自己眼光，大抵每个人女人心里都有一个改造另一半的梦想，或小或大罢了。目前看来岺珂玮觉得自己改造的很成功。

    整个过程，林一川一句话都没说，一直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我出去一趟。

    岺珂玮正在打开一个快递盒，也没回头，说了一句，哦，我等你回来吃晚饭。

    这一等，一直等到天亮，林一川都没回来，手机一直打到了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很担心他，车祸呀，急病呀……什么坏的事情都想到了，什么心思都没，没有请假，没有吃饭，一直在家等着他。

    终于等来了消息，却是银行发来的，卡里转帐的消息，

    第二天。

    第三天。

    终于在第四天，岺珂玮卡里的十八万都被取完了，说明至少林一川还是活着的。她没有报警，还是在等他，等他的一个解释。

    这样无望地过去了半个月，岺珂玮发觉身体的另一个消息，该来的没来。都这样了，也不怕有更坏的消息来临，她苦笑着想。在厕所拿着检孕棒，测到没有怀孕的那一刹，岺珂玮毫无征兆的在卫生间里，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朝她身上压下来。

12

    三年后。

    岺珂玮留着一个干练的短发，穿着一套条纹的小西服。她的职位已经是部门主管了，再没有人会无视她的存在了。她搬离原来那套老宅，租了一套离公司更近的房子。

    从车库里出来时，发现路口停着有一辆熟悉的车，是林一川的老福特，不会有错的。她在车里深吸了几口气，下车往前走去。要冷静，再冷静！她暗暗对自己说。

    还是初秋，岺珂玮发现他身上穿的，正是三年前她买的那一身，瞧上去还是崭新的。

    林一川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她发觉他头发白了好多，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两个人坐在咖啡厅里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岺珂玮拿着小勺在杯里转了又转。

    又过了一会儿。

    “钱应该收到了吧！”林一川问了一句，

    岺珂玮点点头，是在上个月收到的。

    “真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才还你。”他嗫嚅了很久，又说出一句话。

    她呡了一口咖啡，等着他的下文。

    “本来想着不来看你了，各自安好，但是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一个交待”

    ……

    回到三年前的深秋，那天林一川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父亲住院了，马上要动手术，钱还差60多万。他觉得老天一直在捉弄他，连歇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眼见着债马上要还完了，新的事情又来了。

    病还是要看的，林一川把家里的老宅卖了，不得已取光了她的钱，又借了不少，才把父亲的手术做了。又回到了一贫如洗的阶段，实在没有什么勇气再跟她联系了。

    这三年，他平均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连轴工作，父亲身体也好起来了，他姐姐又帮了他一把，终于把债还清了，轻松了不少。可有件事情还是放不下，于是又厚着脸来见她一面，像苦情剧里那样，希望被她打一顿，或者骂几句也好。
     岺珂玮安静的听着他说话，一直没有开口。自己也想象不到，如果三年前他告诉这些消息，自己会作什么反应。窗外的阳光投到了座位上，打在她脸上，有些刺眼，惹得她又些点湿了眼眶。她擦了擦眼角说：

    “先送我回家再说吧！”

     就像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