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生命,我无须承诺,就知此生一定会保护他、帮助他,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给儿子
到现在,我算不得一个合格的父亲。
儿子已经快8个月大了。看着他,开心中带着遗憾——怎么一晃就长这么大了呢?这遗憾一点一点累积着,也许,将会成为我一生的歉疚。
陪妻子产检的次数很少。很多次,都是她一个人,填表、抽血、照B超……体检完,妻子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我,“小宝贝有核桃那么大啦”“小宝贝有苹果那么大啦”……我嗯嗯地应着,心里很开心,但说不上几句,便因事匆匆地挂掉了电话。她一定很失落。
第一次“见到”这个小生命,是彩超的光片。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感叹着生命的神奇。妻子一直念叨,“看这鼻子,看这下巴,长得多像你啊”。我心里嘀咕,长我这样,小宝贝是个男孩还好,要是个女孩儿,那得多寒碜啊!不过还好,光片显示他很健康,足矣……
那时,几乎每天都很晚才回家。疲惫地下楼,路上冷冷清清,偶尔驶过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一路小跑,匆匆回家,我知道,妻子还在等我。陪着她,再吃点东西,说说话,差不多已是深夜了。——不知道现在儿子晚睡的毛病,是不是那时养成的?但愿以后能纠过来。
第一次胎动。摸着妻子隆起的腹部,感受腹中小生命的翻滚、踢我的手。妻子满脸幸福的笑,我也满脸幸福地笑。从此,妻子多了一项乐事,每天和小宝贝互动游戏,左拍拍、右拍拍……她还一本正经地弹起了钢琴,找来很多莫扎特、肖邦的曲子,开始音乐胎教。我很羡慕,也下定决心,将来要教小宝贝踢足球,至少要陪我打实况……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妻子的行动越来越不便了。每天靠在沙发上,看翻来覆去播的《甄嬛传》,读各种孕婴育儿的书,等我回家。有一段时间,她身体有些浮肿了,正好在看《夹边沟纪事》,给我发消息:“老公,我都成夹边沟里的人了,你看我小腿,按下去一个坑,都弹不起来了……”后来,她缺钙也变得严重了,睡觉时关节酸疼;由于肚子太大,只能侧着睡,腹下垫个小枕头;由于胎儿压着小腹,每晚得不停地上厕所……我心里很焦急,但唯一的能做的,不过是扶她起来。有时看我太困了,她慢慢地摸索着起床,也不叫醒我。
感同身受,这个词是骗人的。没有经历过,是永远不可能有相同的感受。妻子翻江倒海的孕吐、酸痛无比的腰腹、天旋地转的头晕……我想替她承担,但这只是毫无意义口头的谄媚。花儿一样的语言,也代替不了她受的一丝一毫的伤痛。做一个母亲,真的很伟大。
手机里安装了好几个孕婴的APP,宝宝树、妈妈帮、营养食谱……但打开的次数寥寥无几。很多时候,只是忙里偷闲的翻翻,记下几条,聊以欺骗自己,缓释心中的歉疚。回到家,现学现用给她说现在胎儿的样子,她很开心、我很心虚。有一次,看到一个做鸡胗的食谱,照着去买了食材,破天荒给妻子下厨做饭。妻子在旁边看着,忙用手机拍照,说这么难得,要留作纪念。我不服气,说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可惜空头的“支票”没有兑现,这是唯一的一次。
也许,我也算不得一个合格的丈夫。
要生产了。临产的前一天,妻子给我打电话,让我陪她去医院。但实际上,下班时已经很晚了——妻子已经去医院看过,“陪她去医院”变成了“等我一起再去医院”。我们牵着手,想着即将到来的小生命,一路上说说笑笑,好兴奋。医院的床太小,我说我睡板凳吧,她不许,两人挤在小床上。结果那一晚,我睡了,据她说还睡得很沉;她心里忐忑,一晚没睡好。我真是太心宽了,很惭愧。
第二天一早,妻子第一个进产房。我在外面等着,透过手术室的门玻璃,看妻子躺上手术车,被送进产房,然后一道道门次第地关闭,兴奋的焦虑。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想着那些熟悉的剧情——待会儿护士会递出一个小本子,让我签字;医生急匆匆地跑来说难产,问我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我说保大人……当然,这些都是我想多了。后来妻子告诉我,她在手术室里,一个人把所有字都签完了……
手术室外,一圈一圈地走,等待着妻子平安出来,等待着小生命平安到来。
现在我努力回忆,护士把小宝贝递到我手上时,那时我在想些什么。“是个儿子!”其他手术室外等候的人们,都向我投来祝贺的目光——其实,对小宝贝的性别,我和妻子都没有特别的倾向,都好着呢!接过儿子,仔细地端详,心里充盈着快乐——这是我的小宝贝!但实际上,更多的是“疑惑”——不是说刚出生的小孩长得很老么,怎么我儿子这么好看啊?
那个时刻,将是我一生中最甜蜜的回味。
把儿子抱到育婴室——这个姿势是临时学的,看护士给他洗澡、称重、取小脚印,签很多字;听小宝贝哇哇地哭——没有什么哭声比这个好听呢。七斤四两,这么重,怪不得让妈妈这么难受,以后儿子一定要对妈妈好些呀!给他穿上小衣服,戴上小帽子,躺进小包被,睡到小床上——儿子真的好小好小。那心里充盈的幸福,一点一点膨胀。
……
取名,这个头等的大事。其实,很早的时候,和妻子就开始酝酿小宝贝的名字了——作为自诩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青年,当然不屑于阴阳五行、琼瑶式的名字了。“时间”,这是几乎达成共识的名字,但后来觉得有些标新立异了,不得不忍痛割爱——如果将来儿子还有个弟弟、妹妹,说不定就用上了。最终取的名字,这里不说了。
由于是剖腹产,术后的几天,需要将淤血排出。妻子手上打着吊针、一瓶瓶地输液,任由护士在腹部一下一下地按着,头上是豆大的汗粒,痛得哭起来。不忍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知道,我没有“感同身受”,想象的痛苦不是痛苦——那种现实的剧痛,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初生的喜悦后,儿子也开始出现问题,黄疸高得吓人。初为父母的我们,没有丝毫的经验,慌慌张张中,只能听从医生“耸人听闻”的建议,转院治疗。于是,出生不到两天的儿子,被送到了另一家医院,开始了封闭的治疗。妻子很伤心,因为那时她还没有抱一下小宝贝,他就不见了。我安慰她,每天给医院打电话,问儿子的情况。
……
儿子出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接他回家。小宝贝胖乎乎的,裹着小被子,安静地睡觉。从此,我们开始了担起了父母的角色,小心地呵护这个小生命。我知道,这个小生命,我无须承诺,就知此生一定会保护他、帮助他,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我做得太少太少了。
儿子出生后不久,我生活的轨迹,又回复了从前。很早地上班,很晚地下班,每天陪妻子儿子的时间很少——现在想想,是否值得?晚上儿子哭闹,妻子起床喂奶,起初我也起床陪着,妻子体谅我,就把儿子抱出去喂,让我睡觉。所以,很多时候我居然不知道儿子哭闹了。儿子快一个月了,有一次,儿子哭闹得实在太厉害,妻子哄不住了,我抱着他,心里焦急得很,真恨不得打他两巴掌——在纸尿裤上,对着屁股稍重地拍了两下。这算不算第一次教训他?
有时我也自我安慰(欺骗)——现在儿子还小,还没有记忆呢,所以现在没有好好陪他,他也记不得的。但心里总是不安。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从怀里那个软软的小肉球,变得能抬起头了,能咿呀学语了,开始长牙齿了……给儿子换尿布,给儿子洗澡,带儿子晒太阳,陪儿子去看“小火车”,喂儿子喝奶瓶——现在是一勺一勺地吃饭,很多的小美好,在我的记忆里都只是一个个瞬间,极短的片断。我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法补回来了。
每一次感慨“儿子怎么长这么大了”。心里五味杂陈——我又失去了多少与陪儿子的幸福? 这段时间,因事,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我永远记得,每一次回家,儿子看我的那样眼神,好奇、警惕、疑惑。我伸手抱他,他扭过头,不要我。要过好长的时间,他才试探着伸出手,到我的怀里。那感觉,很幸福,很复杂。每一次回家,妻子都会说很多儿子的趣事,我很羡慕她。她总“警告”我说,再不回来,儿子就不认识你啦!一看到我盯着手机,便要开始数落——不要当“低头族”了,快去抱儿子,不然儿子长大了,想抱还不让你抱了呢!我赶紧放手……
在不多的陪伴时间里,很想为儿子做点事,但有时帮了倒忙,让他受伤了。一次,从浴室抱儿子出来,把他头磕门上了;一次,睡得太沉,儿子翻到床下了;还有一次,给儿子剪指甲,结果剪到指头肉,他哇的一下哭出来,眼泪婆娑。我心里难过得很,这么简单的事,我也没为做好。
虽然手机中存了很多儿子的照片,在疲惫的时候,看一看,是最好的解乏术。但这远远不够。如果没有真正的陪他,没有经历这些快乐与悲伤,没有感受这些累与幸福,我怎么有底气,将来对他说我陪着他一起成长?儿子长大了,问我他小时候的故事,我怎么回答得出?
不久的将来,儿子开始蹒跚学步了,我要牵着他的手;就会说话了,我要教他说“爸爸、妈妈”;儿子自己开始吃饭了,我要看着他,给他做好吃的;儿子去上幼儿园了,我要陪他做游戏……
我希望,每一天有足够的时间陪儿子;我希望,儿子的童年里,有我;我希望,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