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爹爹给你买了一套新衣服！”是的，一套棕色的衣服。那天除夕，洗过澡就穿了起来，他看我穿着挺合身，特别开心，问我喜不喜欢。我点头。只要是新衣服我就喜欢。妈妈说：“很好看呢，穿起来像男孩子啦！”

很少见爹爹和妈妈，他们坐在我面前，炉火照着他们的脸，笑逐颜开，很温暖。可是，我不知道要和他们说些什么，靠他们这么近，我有点不自在。

后来，我总想着，他们要是能一直笑着有多好。

就像，即使住在坟岗边上的草屋里，也能有说有笑。一条蛇钻进来，溜到了床底下，妈妈也不尖叫，爹爹就想办法打死它。没打到也没关系，它走了就行，毕竟也没人受伤，而后又聊起天来。屋后面种了西瓜，在一堆草丛里，好不容易找到一颗小西瓜，兴奋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充满期待地看着妈妈切开，虽然不甜，那也是吃了西瓜嘛。屋后几步远就有一座坟墓，红色的琉璃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我也不知道坟墓是做什么用的，上面刻了好多字，但关我什么事呢，反正也看不懂。远远望出去，还有好多这样的坟墓呢。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堂哥他们来了就爱看，一边看还一遍感叹，好多啊！有时候还会看到花圈，白色的，也没什么稀奇。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我便又离开了他们。

或许有一两年，期间他们有来看过我吗？或许有吧，有一次傍晚，外婆家，是妈妈帮我洗的澡，澡房里好暗，但是依旧可以分辨出妈妈穿着白色的衣服。她很热，身上散着汗味。

要是能在外婆家一直住着该多好，和那个小妹妹一起，那个叫青青的妹妹，她正在学习怎么用勺子吃饭呢，那是我小时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她。稍微长大点，才知道她和小姨去了广东，一个有钱的只有两个儿子的老板收养了她。听说她家好有钱啊，吃穿不愁，好羡慕；又听说她胖了好多，正在靠爬楼梯减肥，我也想减肥。打工的小姨每次回来，就会带回一些关于青青的信息。不管怎么大家问，无论小姨怎么答，都意犹未尽。

她不会回来这里了，因为如果她回来妈妈就没办法生弟弟。妈妈会被抓起来送到医院去，家里的锅可能也会被砸掉，屋顶的瓦也会被掀了，而且还要被罚款。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会做这种事情呢，我从来没见过。

“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你们还是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我只听到外婆这样对妈妈说。

他们就走了，躲起来了，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在我五岁的时候，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弟弟。我靠着房间的门，看见那个小家伙被爷爷用一件旧西装抱着，全身红彤彤，血淋淋，哭声很响，两只脚用力乱蹬，拳头也在空中乱挥。

在那之后，爹爹和妈妈就不用东躲西藏了。不过好像还是被罚了款，那些款交给谁了呢，据说有一万多，很多了吧？他们拿这罚款去做什么用呢，我们家这么穷。

妈妈很喜欢弟弟，弟弟的一举一动都让妈妈觉得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我和弟弟玩，我逗他笑。

弟弟开始走路，弟弟会说话了，弟弟老是跟真我，很烦。

爹妈也很让人烦，他们开始会吵架啦。很凶，妈妈骂着爹爹，爹爹很生气。厨房里的凳子摔了一地。不喜欢爹爹了，他不是在别人家喝酒，就是带着很多人来家里喝酒，喝完了又去别人家喝酒。妈妈的笑容也变少了。

“妈妈，你为什么都不笑呢？”

“因为没什么好笑的事情啊！”

妈妈一边刷着锅，一边回答我。确实，没什么好笑的事情。

爹爹却不喜欢待在家里，有时候就算在人家家里找到了他，他也不回来。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电话接起来一般都是这样回答，“喂，什么事？我在某某家，我没那么快回来，你们吃／睡，不用管我。”

我们不管你，我们只是担心你。

你背着妈妈在外面找人，我们可曾对你怎么样？

你在外头欠一屁股债，妈妈还不是和你一起还了？

你急性胰腺炎的时候，来看望你的狐朋狗友又有几只？还不是妈妈无日无夜、鞍前马后地照顾你。

可是大半辈子过去了，爹爹还是一点改变都没有。妈妈等他回头等了几十年，他现在依旧还买六合彩，常过着举债度日的生活。比《香菇蒂》这篇文章里的阿兴好不到哪里。

阿兴是小花的爸爸，一个赌徒。七岁的小花营养不良，瘦骨伶仃，偶尔还会被阿兴打。作者让小花别回去了，留下来住她家。七岁的小花却说：“我不要，我还是要陪爸爸。爸爸有时也抱我，亲我，还买米花糖给我吃。妈妈说爸爸一个人很冷清。要人作伴，我一定要陪他，他是我爸爸啊。” 我心疼小花，心疼得想抱抱她。

是啊，他是我爹爹啊！他会在集市给我们买馒头包子，会给我们买书买笔，会去田里山上打野味炖来给我们吃。他会纠正我作文里的错别字，虽然只有过一次；他会监督我写作业的姿势，不让我近视；他也会教我火线零线，他会让我回家走大路，小路容易掉河里，太危险。

所以，他和人家划拳喝酒，输了，趁他不注意，我把他碗里的半碗米酒一口喝了。那一年，我才一年级。

所以，他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在地上打滚，呕吐，在邻居的帮助下把他拖上了楼。给他喝姜水，帮他清洗呕吐物，在沙发上守了一夜。那一年，妈妈已经被他气得到城里打工去了。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我的爹爹。

要是爹爹妈妈能一直笑着该多好啊！要是我能忘记你们一次次的吵骂声，只记得你们的笑声，该有多好！

就像从前坐在炉火旁的你们一样，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好不好？一起勇敢热情地面对生活，永远同舟共济，波澜不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