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

离开家乡的三十多年,她是我心中唯一眷恋和梦中常往的热闹地方,而今在梦里会时常想起。最让人难忘的就是赶集,这集是“逢集”的集。每逢农历三、六、九的集市,即每至农历月的初三、初六、初九和(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小镇及周边乡镇的农人们,就会把自家种出来的粮食、自制的纯手工竹制品或鸡鸭鹅、蔬菜、水产品等拿到集市上来卖,买回去自家需要用的铁锹、化肥和种子,或是牵头老黄牛,替老婆孩子扯块红绸布,买些油条麻团、豆腐干或是瓜子糖果,给馋嘴的孩子带点好吃的。

每至逢集日,四面八方的村民,从各自家里赶到镇只上,大街上挤满各色人等,大家摩肩擦踵,街道两边摆满各色商品,还有各种吆喝声、吵闹声、嬉笑声,夹杂有鸡鸭鹅的扑腾与小猪仔的声嘶力竭之中,像是一曲小镇交响曲,演奏着最美的人间烟火气,这就是我熟悉的小镇集市,儿时的家乡集市。这样的集市每个三六九,都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演绎着那个小镇的繁华,展示出小镇人的世俗,偶尔的吵闹中会有一时的辱骂之声,似是每个人都是市场里的主体,不能有谁占了谁的“便宜”,“买的不如卖的精明”,殊不知你占的便宜已经加到了菜价里了。农人的朴素是永远刻在骨子里的,世俗中有一种乡土味,又不会有多少损失,且随它而去吧。

集市里的男人们是最会犒劳自己的,买上整条的香烟可以回去抽个十天半月,或是到集市上的茶楼里,放下朝夕相处的扁担和绳,点上一碟卤制膀爪(鹅鸭的翅膀爪)和三五块兰花干子,就一口当地的粮食酒,把连日来的疲劳化在了富有醉意的微熏中,三五个乡邻划拳猜拳喝酒,排解着常年的辛劳。即使喝醉了,他们也不会耽误了地里农活,不会忘记每天日出日落,总是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并为全家美好的日子继续耕作着。

在那个年代,在农村是没有闲人的,只要有劳动能力的人,都会尽力用劳带来家庭的收获。大人有大人们的农事,老人和小孩也各有分工,搭把手助点力,每个家庭像蜜蜂筑巢一样辛勤劳作。记得村里的那些老奶奶,除了负责一家人的饭菜外,空闲时间大多在太阳底下、煤油灯下纳鞋底、做手工,她们常年地一针一线,会缝制出五彩的鞋垫和肚兜。奶奶的手工都很精致,她们尤其擅长把几块不用的碎布角料,几段红绿黑黄的绒线,经过奶奶们的飞针走线,就已经是五彩斑斓了。

我常常在集市两旁,会看到各种手工制作的大人的布鞋、鞋垫、围裙,小孩子的虎头鞋、肚兜、布帽子等,这样的手工品很多,想来现在会做的老人不多了,这种要是能作为非遗传承下来就好了,也许若干年后至今,市场上再无此类手工艺品了。虽然能在文创集市看到大量机制产品,但是总觉得缺少灵动与质朴。

我们的妈妈跟着奶奶们学了一些手艺,也会做一些手工,缝制鞋子、自制孩子的衣服,我们小的时候,大多数孩子会在衣服外穿着围裙,这样可以不会把衣服弄脏。衣服常常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老三穿”,也就是衣服老大穿小了,给老二穿,再小了给老三老四穿,有时一件衣服缝缝补补很多年。就是这样,妈妈还为我们兄妹几个每人都做了不少的手工品,说是留给我们的子女。记得儿子小时候穿的肚兜(奶奶叫“老虎头”,因为在其中央绣了一个老虎头而名之)还是妈妈一针一线缝制的,而现在,这块跨越了两个世纪的肚兜仍然珍藏在家里衣柜的一角,成为我不忍翻看的辛酸记忆。

受热带气流的影响,今年的夏天,雨水特别的充沛,雨天过后气温骤降。我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小镇,第二天凌晨四点多,我就醒了,年龄的缘故,常常会早醒。当一阵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丝丝的寒意。风卷窗户上的珠帘,轻轻地敲打着玻璃窗,光线忽明忽暗的。回乡这几日,我总是在这个点醒来,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整个人就会有点憔悴,加上亲戚朋友同学的宴请,感觉是有些疲惫,父母亲好像能看出来似的,会念叨着少喝酒早休息。或是久不回老家,或许是水土有点不适应了,自己的内心需要汲取更多亲情来滋补,更多乡土的养份来补充,弥补三十多年乡土乡情的缺失,或许一切如旧似从前。

昨晚和久别的同桌对饮,灌下了不少的白酒,原以为可以一觉昏睡到天明,未曾想至夜半凌晨,还是早早的醒来,起来和点凉开水解渴。想到今天刚好是农历十九,是小镇集市,心中一热,为了能找回过去的感觉,于乡情中得到慰藉,我特意早早起床,独自走在长长的街道,脚踩那段石板路,在乡音的围绕中,倾听着老老少少的问早好,或许碰着一两个熟面孔也不一定。早晨的小雨一直下,既有春雨的清爽绵意,又有点秋的清凉丝滑,走着走着,脸上就会有了倦意。

印象中的小镇的集市,路面全是青石板铺成的,两边的店面都是青砖黛瓦,来赶集人们有赤脚,有穿草鞋或穿胶靴,带着点过去的泥巴,让老街的路面变得湿滑,雨下时间长了,街道会显得泥泞。现如今,街道已经由水泥路代替了青石板,而且标准化村村通公路,也将各村各家各户连接起来,即使下再大的雨,都可以穿着皮鞋出门了,也不会弄脏鞋子。可我,不敢想着穿靴的奢侈,仍是惦记着那个曾经的雨天,踩着高脚走在泥巴凼里的情景。

节日里,在外打拼的小镇人们,会来去匆匆地和家人团圆,行色匆匆的打工者,表面看来是回家团圆,事实是对乡土的眷恋和留念,他们最想回到的还是自己理想中的精神家园,两层小楼或三间瓦房,满院鲜花果树和菜地,朝夕相处的邻里之间,逢三差五的亲朋有约,你来我往三杯淡酒,醉是亲情里的稻花香。

就这么浅浅淡淡的走在小镇的集市上,毛毛细雨打湿了衣裳,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作为个体的人却孤怜了许多。心中的小镇集市,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此时的我最想有个人能陪我一道,一同行走街道,一路嬉笑打闹,多一些心灵的阳光与抚慰,少一些苦闷与孤独。如今,孤单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连这最老的小镇集市,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与繁华。

你一眼望去,早市街道上几个卖菜的,几家开店的,却等不来多少来赶集的人。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供销社、小吃店,取而代之的是被分隔开来的新房子。那一散散窗户,已被一个个门面代替,没有了可置小碟与酒杯的柜台。街角的小饭店早已不再,西街道上的米市里,几个人在讨价还价,几声吵闹带我回到从前,然而能看到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她们手提的篾箩里,有绿豆、大豆,还有家里裹粽子的糯米。这些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望着星星点点的行人,只要有人卖就有人买,买卖来了,集市便热闹了。于是,她们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曾经热闹非凡的老集市,偶尔会发出一声叹息。

人的一生,总是会有些人,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岁月,一如这些三六九赶集摆摊的老人,不管是卖多卖少,或是无人来买,她们总是怀念昨天企盼明天,到了下一个赶集日,又会蹒跚在小镇赶集的街道。其实,家里子女都为她们的安排一切妥当,生活有保障,零花钱无忧,可她们还是会打理自家的菜园,然后算着逢集日,赶着脚,踏着露水而来。她们始终在延续一种存在,一种期待,更是一种回归。对她们来说,像年轻时候一样,上集市上把小菜篮一摆,小板凳一坐,立即就进入了状态,那其实已经是一种收获了。而这,岂是我辈所能体会的?

再往前走的十字路口,小时候不知跑过多少趟的那个新华书店已被拆掉,这座小洋楼的外墙上却是爬满了青苔,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位将军的旧居。在旧居的旁边,唯一没变的是那中药店,只见那位蓄髯的药师手拿小秤,斤斤两两,分分拣拣,称过了岁月如水的年华,自己也就入了红尘。混乱于杂草之中的,支离破碎的除了药屉,还有那金字匾额,没有倒下的是房梁和屋架,不知道还能经得住多少年的风雨。

小镇集市最北边的大巷口,因为正对着两旁矗立店铺路口,迎接有北面而来的赶集人,这里曾经是个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进进出出的人,从这个路口穿梭往来,这个路口是陆路出镇的要点,这里有公交车、长途车经过,通往县城、省城和其他地方的必由之路,自然承载着奔赴外乡,游走他乡记忆。那栋三层楼还在,只是那家卡拉OK厅饭店早已关门,年少是的我,曾经在这里第一个唱了郑智华的《水手》,被集市的小伙子们争向传唱,也因为和同学一段霹雳舞,被集市的姑娘们谈论了许多年。

我一大早赶小镇的集市,还是想品尝一下儿时的味道,有一家做送灶粑粑的,豆腐干豆角馅,再用菜籽香油煎,味道特别好。很多赶集的人路过,总会停下来排队等候,都会买上一两个尝尝,或是带走,或是坐下来,就着一碗稀饭,“呼呼哗哗”而下。我走到这家门店的时候,前面的一锅已经被人预订了,正在平底锅里“滋滋”作响,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还是从前的味道,味蕾里自然能识别这个味道。我排队在等,也顺便与店主人聊了会天,感觉店主还比较乐观。待我坐下,点了几块油炸的臭干子,咬开那光滑油润的送灶粑粑时,那味,瞬间就回来了。我一连吃了三个送灶粑粑,喝了一碗新米粥,吃了片咸鸭蛋和一点小腌菜,久违的早点早餐,或许以后在难吃到。

我不知我为何这么早来无谓的赶集,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失去往日繁华的老街上,一路追寻似曾相识的面孔,寻着一股渐渐没落的苍凉,无端的折磨着自己憔悴的内心。时光飞逝,人生如水,往事如风,永不停留。随岁月流逝,繁华渐渐已经远去,或许有一天,这座小镇集市消失再茫茫的夜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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