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龙虾,还是三十年前,在德丰村的一条小河里,老颜用竹网钓蟹钓上来一只红色凶狠的大虾,叫我们去看。那是一只母虾,因为老颜让我拿回去养,没过两天,水盆里多了一群小虾。当时,我并不知道要喂食什么,在她饿得快要断气的时候,被我扔到面锅里煮了。我记得,她很鲜美,而且顺带着一锅面汤都很鲜美。
鲜美的长得像龙虾的水生物,其实学名叫作克氏原螯虾,产于美国路易斯安那,腐食性动物,最早由Girard在1852年正式命名,其适应性强,繁殖能力快,常被用来生产饲料。很快,跟随远洋货轮来到中国的克氏原螯虾短短几年就遍布了大小河道,随便下个网,都能网上来几只,其通体赤红,形似澳龙,大家便习惯性地叫它小龙虾。几十年过去了,当初担忧的生态灾害、寄生虫风波、有毒物质在好吃的国人面前统统不是事,价格也是一路看涨,九十年代初,2元钱一斤随便捡大的挑。
那个时侯,差不多也是我们一群死党恋爱的季节,几对青年男女,经常骑着摩托车去集市买小龙虾,一买就是20斤,土灶上的大铁锅要烧两大锅,就着一箱百乐啤酒,一个个张牙舞爪,满嘴流黄,跟《魔戒》里的半兽人似的。王锋是我们一群人中最擅长处理小龙虾的,他教我们如何选择母虾,如何把头剪去一半,再从两侧伸进去剪掉鳃,拔去尾巴将肠线拉出来。当年,小龙虾的烧法非常单一,无非是十三香口味,但王锋却创新地烧出了红烧肉味、麻辣火锅味,他的配料也在洋葱土豆的基础上又加入了韭菜、黄瓜、茄子。在大家的怂勇下,王锋开过一段时间的宵夜,我们都无比热情地去帮过忙,打过下手,洗过碗碟。热情总有降温的时侯,每天的喜悦最终被疲乏的身体拖垮,夜宵撤摊后,王锋投身氨纶纱的营销大军,去广州打拼了,慢慢地就断了联系,前几年听说他亏了很多钱,又离了婚,大概在一些陌生的街头,我想他要是坐下来吃一锅小龙虾,必定还会骄傲地鄙视着那些胭脂俗虾,空有一盆长相,比起当年他的手艺,自然差得不是一顿饭就能讲清楚的距离。
王锋离开德积后,我也调去市区工作。我骑着一辆川崎太子车,戴着一幅墨镜,每天沿着太字港的柏油马路上下班,在身体还没有完全走形的年纪,用现在的话说,小伙真是酷呆了。所到之处,沿途必定会挑上几斤小龙虾,然后去学校接爱人下班。有一次,她打开后备箱想放一样东西,结果小龙虾已经搞破了塑料袋,瞬间从箱子里蜂拥而出,我们俩人追着小龙虾,在一群放学的孩子面前,顾不得半点狼狈。对于小龙虾的做法,我就相对单一,只会放点黄瓜红烧,到现在,仍然没有吃腻。
小龙虾风靡快半个世纪了,烹饪的方法也是层出不穷,椒盐的,梅干菜的,生炒的,干锅的,冰镇的,还有蒜泥的。要说蒜泥口味的,我只服美女邻居,这位杨姓女士被称为猫总,她不养猫,非取个猫的网名,久而久之,我们几乎忘却了她的本名。猫总有猫一样的身材,时刻都瘦成一道闪电状的她,每到饭点,必定会矫情地来一句:“唉呀,最近又胖了半斤”。我想,这有啥呢,我上个厕所蹲个大号都能瘦掉两斤。猫总爱做菜,古今中外无所不通,自创菜品差不多可以编个《猫小姐和她的私房菜》之类的工具书。每年一到盛夏,我最惦念的,是猫总亲手烧制的蒜泥龙虾。龙虾的原料来自洪泽湖,个大饱满,里外通透干净,先放入各种香料和葱姜淖水,打碎的蒜泥加入玫瑰盐、豉油炒制调味,然后用老母鸡、牛骨、猪蹄熬出来的高汤入锅,猛火6分钟收干汤汁,外香里嫩,Q弹有力,口口香浓,欲罢不能。
于是,我想着自己老得走不动的时候,蜷缩着身体,陷在沙发里,像极了一只待下锅的克氏原螯虾。而猫总搬去了大城市,或许将她的私房菜连锁遍了全国,或许烧了一锅蒜泥小龙虾,发个朋友圈,廖廖几个字:今天又胖了半斤。没错,我一定会恨得牙痒痒。
(配图:猫总的蒜泥龙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