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我成了傻子。我也会相信我是傻子。有人说傻子好,傻子比勺子善良,比疯子理智。勺子会挥舞着砖头砸向善良的人们,只为正常人手里的两块钱而手舞足蹈、奋力一搏。疯子会咬人会翻滚、会因某个正常人的指示随时疯一把。至于傻子好不好这点很难说明白的,因为傻子确实是傻子,比起正常人还有很大差距,所以傻子仍是不好。其实我内心还是不想成为傻子,况且成为傻子前我还有好多事要做,比起敲木鱼的和尚、拿流苏的道士,我还得做好多的事要认认真真地一件一件去做。
变成傻子前,我还得看看尚未成年的儿子们,定定的看看他们熟睡时的样子,俯身轻吻他们的脸颊,我相信他们断然不会成为傻子。接下来去只向我的母亲道别,因为父亲早已不在人世,在我尚还不是傻子时,告诉她此生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来生再续。即使母亲垂泪,可我还得告别,这是做傻子前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恨不能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送走母亲。还有我的兄长,我必须与他痛饮一场,因为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他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诗和远方。最后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和我爱的人,我决定不去道别,远远地看着她们优雅的工作,然后悄然离去,不流泪不悲伤只为那逝去的日日夜夜划上句号。哦!对了。还有那生死与共的兄弟、已经失联的哥们、认识不久的朋友道一声别,说声再见!
其实,我该高兴,疯子疯疯癫癫,勺子瓜不冷登,而我只是傻不拉几。显然我很善良,善良的只会痴痴的笑、流着哈喇子痴痴的笑。
就在那个和平常一样的午后,我道别了所有人,变成了傻子。我是傻子吗?我觉得不是,我的世界里有至高无上的王位、有温婉如水的王妃、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有成百上千的覆首贴耳的臣子,有成千上万的臣民,还有那三千绝世的佳人。我无须为功名利禄拼搏,更无须为冷艳容颜苦恼,只需金口玉言,便如探囊取物。世间斩断杀伐皆由我定。走在那雕栏玉砌的宫殿走廊里,前呼后拥好像要送去碾场的碾盘,慢悠悠的往前晃着。可我的王冠沉的要死,连那往日清醒的脑袋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真想扔下这王冠,去看看被我抛弃的世界。
某日,我倦了王位,抛下烟云,醒了一会。当我醒时,看到我的妻子已不哭泣、我的母亲白发苍苍已无心哭泣、我的兄长已缄口不言已忘记悲伤、我的儿子们已长大成人羞于悲伤、我的兄弟已碌碌无为疲于悲伤、而我认识不久的朋友已全无悲伤。我的妻子应已逃脱过往,重有新生;我的母亲泪已流干,悔恨肝肠;我的兄长已负千斤,必须坚强;我的儿子志在千里,毫无悲情;我的兄弟偶有牵挂,亦无悲伤。我合上眼亦想酩酊大醉,可无几时便回了我那宫殿,富丽堂皇、朱华宝气亦是我宫我妃。
又一日,我倦那闭月羞花的妃子。我醒了,云亦清淡、天亦高远。可那街上甚是热闹,我的行头自不用说,破履、露衣、蓬头垢面、面若黑鬼,全身上下只剩那块遮羞布最为完整、最为妥当,这便是那成为傻子之前我是常人最有力的证据。再看那街头,货物琳琅满目,杂耍的、卖鞋的、货郎担应有尽有、人山人海。大约是中秋将至,故是人们前来赶集,或者是为看某位姑娘,又或者为了看那特殊的三人。总之来了肯定可以看到疯子和勺子,傻子则不一定能看到。因为我回了我的宫殿,那个现在只剩下我一人的风雨飘摇的家,可我偏偏认为那里是我的帝国,至高无上的帝国。而疯子他在发狂、在那些常人的指点下发狂,此刻那勺子也赶了过来,拿一拳头大的石头朝那经过的车辆砸去。司机气的直咬牙,打开车门真想踹两脚,可偏偏看到那勺子已睡在车前。此刻这窄小的集市已是人挤人人挨人人流滚滚,司机茫然的看着人群开始怂了,便拿出一百块摔到勺子脸上,他豁的从地上爬起来让了道。大家都说勺子不勺,傻子才傻,此刻我低下了头。随即那怂恿勺子和疯子的人便拿出一张五块钱换走了那张红票子,而疯子和勺子都抽到了一支红塔山的鼓励,疯子和勺子笑着抽着烟和那群常人一样一样的,大家又说,你看那傻子多傻,勺子和疯子一点不勺不疯。从此,只要有疯子和勺子在街上,这街便有了移动收费站。而我看到他们更是抱头鼠窜,以防止勺子骂我你个傻子、疯子骂我你个傻子、还有那常人笑我勺疯的傻子。哎!总之我来这街道的时候,必须躲着点他们。但我明白常人最怕我流着哈喇子盯着他们痴痴的笑!女人们看了便说脏死了你个傻子,男人们看了直言滚开你个傻子,孩子们来了便乐开了花拿着石子对付我,可他们不敢招惹疯子,因为父母警告过疯子勺子吃人。而那些街道的常人们看到我便扔两毛钱,看我像哈巴狗似的捡钱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赚了百万似的放荡。这点得声明,九十年代的得了百万那可是大富翁。唉!我还是回我的宫殿醉生梦死吧!
十月的午后,我亦如往日逃出宫殿,美其名曰微服私访。又来到了那条街,疯子和傻子占领的那条街,此时疯子和勺子大打出手,勺子抓着头发花白的疯子乱撕,疯子猛捶勺子几拳、狠踢勺子几脚,勺子逃脱后便扔了一大块石头砸的疯子头破血流。此情此景惹得那群常人哈哈大笑、那街道经过地路人迅速远离。疯子受了伤,右手盖着头部流血的窟窿,嘴里骂着狗娘养的一点都不像老子。我这才知道疯子和勺子是父子关系。勺子瞪着眼听着听着便怕了似的,便径直的跑开了。我又隐约听到儿子、打针之类的词语,我猜勺子是怕打针,后来那一旁不甘寂寞的常人便挤眉弄眼、大谈特谈起勺子是如何勺的,疯子是如何装疯的,大致是勺子很小的时候是被疯子扎针扎勺的,可疯子始终认为他给勺子打的感冒针。常人们看见我,便扭头骂道:“哪凉快哪呆着去!”我的眼神里装满了诡异地东西,嘴角痴痴的大笑,又流起了哈喇子!那常人们便扔给我两毛钱,我迅速的捡起来。他们便咯咯的大笑。
“世道变了,傻子也爱钱了。”
看着远处爬着叫骂的疯子,他那额头还流着血,于是我想上前去搀扶,因为我觉得我和他是同类。当我走近时,疯子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着我,嘴里胡乱的喊道:“你个傻子走开,否则我让太上老君来收你,急急如律令!”说罢!手指向我,我只是痴痴的笑,嘴角还是流着哈喇子。心里又一阵发酸,此刻我得回去,我的王位空着、我的妃子等着、我的臣子候着,我又回到了我的帝国。
某年某月的梦里,我又回到了那院里,只我一人,太阳明晃晃的照着我,我的心像一棵种了千年的桑麻,只此温暖一遭。我看到我的四合院,已经破的只剩门窗房梁、前面的青瓦破的破烂的烂,屋里还透出一道道阳光,照的让我睁不开眼。走出大门,门面已碎成了两半,猫啊!狗啊!随时进进出出,老鼠估计都看不起来观光。那门口的自行车生了锈,可那是我妻子的嫁妆,我得再骑一会。于是我骑着生锈的车子,时不时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动,回头看见那道四合院在太阳照耀下漂浮在空中,仿佛时刻会跌落。
不一会又来到了这条街,这次人们很冷漠,没人夸我自行车,更没人看我蓬头垢面。我很是奇怪,于是便推着车向前走着。
“死了?真的死了?”
“死了,就那么死了。”
“谁死了?”
“还有谁?不就是勺子吗?”
“光是勺子吗?”
“勺子死了,老六也死了。”
“老六死了?”
“勺子被人打了,破伤风死了,老六觉得勺子死的可怜盖了件衣服,回来了也死了。”
“老六从来都独来独往,哎!咋就死了呢?”
“听说老六有个可怜儿子前几年死在外边了。”
“老六儿子真可怜,死了也不让进庄里。”
“庄里那能随便进,都是这些孤魂野鬼坏了风水。这些年连个名人都不出,就是这些个坏了风水。”
“别说名人了,连个大官都不出。”
“听说西村那丫头差点嫁了个好人家。”
“西村丫头没眼光,要不我们这条路至于这么烂,下了雨连鬼都懒得走。”
“就是有个金女婿,咋这路都会生金。”
“听说前街死了条狗。”
“就是,那天我看见了。都怪这该死的路,下个雨连车都刹不住。”
“哎!哎!疯子呢?他儿子死了他难过吗?哭了没?”
“难过个啥!前两天看到搬到戏台上生活做饭去了。还带了一个瓜怂女人。”
“对对!我半夜看见他打那疯女人了,打的哇哇大哭。”
“跑了!今天早上我看见那疯女人跑了。”
“哎!散了!散了!吃饭走。咋这街上都是被这几个祸害了,把风水压住了。”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些常人们,老的老、少的少、男的男、女的女,那么热情的谈弄着我们几个。他们不想看见我,他们走的很急,生怕我坏了他们的风水、变得跟老六一样或者他们家里也会走出一个傻子。
天已渐渐黄昏,我骑着那生锈的自行车,仍旧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动。这条街的人都消失了,只有炊烟缭缭,我想他们是怕了。远远听见前面戏台上疯子还在唱大戏,唱的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可能是人生的辛酸苦辣、也可能是世道的艰险炎凉。总之让我觉得那么的凄凉,在这黄昏的山沟里我的眼前湿朦朦一片。
2020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