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时候,他一定委屈极了。
小学五年级,我右尺桡骨移位双骨折。为此,家里展开了一场关于“相信土方治疗”,还是“科学开刀手术治疗”的争辩。
“送医院开刀,上钢板,万一以后手残废了怎么办?”姐姐激动的对着外公说着这些话。对于一个十五六岁,未经世事的学生,她所接受的教育,自然是相信科学,加上姐姐刚从外面回家乡上学没多久,姐姐对于如何治疗我的手这个问题,显然是站在科学派。
外公沉默许久,嘴里含着旱烟,烟雾悠悠扬扬的飘洒在空中。半晌,“还是去土医生那里治吧,有人去过他哪里治疗过,效果很好。”
“反正我不相信土医生,再说万一她以后残废了,谁来对她负责”
“打个电话问问你父母的意见吧”
外公坐在沙发上,拨动了跨越二千公里的长途电话。
“G的手摔断了,你们怎么考虑的?”
……
“昨天晚上摔断以后,寨上的人介绍了一名土医生,今早带她去看了,师傅给她矫正又重新接位包扎了,有把握医好,现在就是看你们是什么想法”
……
“这不是钱的问题!她以后手上会留下一条长长的手术疤!”
外公啪的一下挂了电话,下午带着我去了镇上的医院。
(2)
03年的乡镇医院,一栋老式的门诊部,右边伫立着一栋三层楼的住院部。承担着附近各乡镇人民的健康恢复责任。我被带到一楼的门诊部,骨科手术室。说是手术室,其实就是一间极其简陋的房间。我躺在长椅上,此刻我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醒来时,医生已经帮我上好石膏,正在做收尾工作。
晚上回家,手疼的不行,失眠到天明,手背手指已经肿的根本看不到五指的大小。
第二天清晨,外公赶紧带我去了邻县医院。那个时候本县的人不会去本县医院看病,因为医疗水平远不如外县。60公里的路程,搭着一辆长途客车,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行驶着。经过三个小时车上的颠簸,终于到了。
外公领着我去了医院,排队,挂号,照X光。
“你这个小孩的手,必须要住院开刀,断了两根骨头,还错位了,这石膏也得拆,上石膏没有用,必须拆了上钢板”医生看着X光的照片,对我们祖孙二人说。
“错位了,我们接好了,可能上石膏的时候又移位了”外公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对着医生解释的说。可怜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受这般委屈。对于一个已经十一岁的孩子来说:我已经懂事了!能不难受?
我接过片子,走出了医院。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自己手骨头的样子。它们只是比筷子粗一点儿,折断错落的样子,像是两双筷子要去夹不同方向的菜。回到家,天色已幕,外公和爸爸在电话里,又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沟通…
(3)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的季节。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的每寸角落。
外公和医治我手的师傅在溪水里找野生小螃蟹。涓涓溪水静静的流淌着;不像河水那么浑浊;不像大海那么咆哮。它只是静静的,缓缓而过,流入最终的归宿。入药光是野生螃蟹还不够,还要初生子母小鸡蛋;最难找的是山上的一味药草。外公和师傅每人拿着一把锄头在山坳上,往反好几次,生怕眼角遗漏了这株宝贝。
“是这个吗?”外公双手撑着锄头,尽量将七旬老腰伸直,花白的头发上,冒着一粒粒豆子般大小的汗珠,被太阳照射和在山间翻越,已经发红的脸颊上,滚滚流下…汗水早已经将他的衣服浸湿。
“对头对头,就是这凯”师傅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向那株药走去。药已齐,师傅便将随身携带的捣药工具,放在土坎儿上开始捣鼓起来……
“师傅,您这手艺不错,上次给我接手的时候,不是很疼,收徒吗?”
“哈哈哈,你这孩子,还是好好读书吧,这个啊不吃香咯”师傅轻轻的敲下了那些该死的石膏。我的手像如释重负一样被解救了出来。他轻轻的用右手在我的手臂上慎,踱,不时按一按,再摸一摸折断的骨头位置,然后又是一阵慎;左手抬起我的手;轻轻的,慢慢的……突然左手往后一扯,右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臂;腾出来的左手,挖了一把捣碎的药敷在我的手。此时右手已经腾出来,外公递给师傅包扎固定的竹片,缠带,一切都在一瞬间。当药敷在手上的时候,起初是冰凉凉的,凉到骨髓里去了;不一会儿,当师傅将手臂包扎好以后,是一阵的燥热。不仅热,更有一股火辣辣的气息在燃烧我的骨头,有点像烤猪蹄一样……如果只是冰火两重天,还能够忍受。可是当热劲儿正浓烈的时候,我感到骨子里有许多的小虫子,在啃我的骨头,它们就像许久没有开过荤的小和尚,恨不得把我的皮儿也一并吞下,好让它们破茧而出。
“记住,不能挠,不能乱动!一个星期后来我家换药”师傅将他的工具收好,并邀请外公去他家喝两杯。师傅是个好人,一个慈祥的老人,也是一个会责怪我的老人;在我不听劝告,和我们家小白一起玩闹,将手臂错了一点点点点位置的时候。
(4)
十五年了,龙师傅,您还好吗?每次我打球的时候,或者想起我外公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您。谢谢您给我医好了手。可能对于您而已,早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只是您医治无数的小孩中,最平凡的人。
但是,我会一直记得…一直。因为,您医好的不只是手,而是一颗心。一颗见证:土医的存在必定也是有合理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