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存在，即使只有三四岁的孩童时代，也好像已经跟母亲认识了很久很久，也许因为还是胚胎的时候就在母亲体内。一直想好好写写关于我的母亲，却总是不够完整地表达出我对她的感觉。如果非要说，那就从我还没有记忆的三岁前说起......
我一岁四个月时，二妹出生，三岁三个月，三妹出生，五岁三个月，四妹出生。印象中，妈没抱过我，她说我小时候很安静，喜欢看电视，家里没有电视，跑到邻居家自己搬个小板凳坐着电视前看半天。不爱吃米饭，极少哭闹，也许因为这样，我从小骨瘦如柴。
在我读小学之前，我们全家搬到海边养鱼，蚊帐都是破了洞的，用透明胶封着，但每天早上起来还是发现蚊帐上有好几只胖嘟嘟的蚊子，爸爸把它们一个个拍了。到了快五岁的时候，我要读书了，便被送回家了，开学的第一天，是妈妈带我去上学的，当时她怀着四妹。依稀记得我在课室坐下后，她站在教室走廊看进来。某天放学回家，婶婶跟我说：“你妈妈去了捡球仔。”她的原话是“你妈妈去了捡弟弟”，意思是去生孩子了，大家都希望她生个男孩子。可是，那天奶奶回来抱怨道：还是走得快了，又是女儿！（在我们家乡，走得快是生女儿的意思，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些女孩子叫“曼”或者“娣”，而我的四妹，也早就被取了个男性化的名字“锋”。）
从小早上起床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上香、倒痰盂（当时家里没有洗手间），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被妈妈骂，她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瞪着的，以至于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她捡回来的孩子，但是爸爸经常说起他第一眼看到刚出生的我的情景：我跟妈妈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概在四妹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在厅，爸妈跟四妹在房间，爸妈吵起来了，妈很凶地说要掐死四妹，一会儿后，我听到四妹呼吸得咳嗽起来的声音，我很害怕妈妈真的会把她掐死，不敢走进房间。他们吵架的内容不太记得了，大概是说生了这么多的女儿。
小学一年级开学第一天，坐我旁边的同学的妈妈见到我就问：你是谁谁谁的女儿吗，你妈妈是不是生了四个女儿？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其他人对我们家四个女儿的看法。
某天，不知道什么事，奶奶到我家来跟妈妈吵起来了，二妹帮着妈妈去骂奶奶，我吓得站着不敢动。过后，妈妈骂我：你真没用，不知道帮帮我。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搞不懂，妈妈跟奶奶，不都是亲人吗？
我从来不敢称呼客人，有亲戚朋友来了，我总是怯怯地躲在一旁，妈妈让我叫人，我从来不叫，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叫了一遍又一遍，嘴巴就是张不开。晚上睡不着，听到妈妈骂爸爸，说我的嘴巴怎么撬都撬不开。
我第一次做饭是四岁多的时候，忘了是什么事情被妈妈打了一顿，然后拎进厨房，让我煮饭。那次之后我学会了做饭，但是我记性很差，总是忘记关火，那时候还没有电饭煲，都是用柴火或者煤气炉的。有一次，妈淘了米，让我看着火，她到田里干活去了，我忘了，等我闻到一股焦味时，整个锅都烧黑了。妈回来看到很生气，把黑乎乎的米饭塞进我的嘴巴。
初一那年的暑假，家家户户都在播放着“还珠格格”，我正黏在电视机前，妈让我到发放手工件的人那里去拿手工件回来做，十块钱一份，那时的十块钱还很值钱的。我为了尽快看电视，骑车去了，但是手工件还没运回来，我也没等一会，就马上回家告诉妈了。没多久，其他人都拿到了，妈去到时已经被拿完了。她回来很生气，坐在凳子上，让我站到她跟前，然后一脚踹到我身上，我跌倒了。记忆中，这是最后一次被妈打。
瘦弱、胆小、木讷、记性差、懒，都是妈妈骂我的原因。即使全家人出去玩或者出去聚餐，我有任何举动，比如表现得非常兴奋或者跑着玩，都会被妈妈狠狠地瞪着。为了讨好妈，我非常乖，表现得十分安静，努力地学习，我以为这样她会喜欢我。每次测试后，拿着满分的卷子回家给她看，她总是看我一眼，这一眼，虽然不是瞪着的，但也看不出任何的鼓励意味，不说一句话，继续忙手上的工作。后来，我也就不再跟她说自己的成绩了。
我妈的长相实在是不怎么样，身材圆润偏胖，每次开家长会，我都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然后跟在妈的身边走进教室，还好，我成绩一直都比较优秀，这样也能让妈妈为我骄傲，她就不必过于在意她的样貌了，我安慰自己。但，事实证明，我不嫌我妈丑，我妈却嫌我丑。她总是说我丑，说我脸大，脸宽，读高三那年我十八岁，都说十八岁的姑娘是豆蔻年华，可是当年头发还没齐肩的我扎了一条辫子被妈妈看到，她马上命令我解开，很嫌弃地说了一句好丑！那是我第一次反抗我妈，我说，我们室友也不漂亮，可是她的妈妈告诉她，她是自己心中最漂亮的。我说为什么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你总是说我丑？她听了也没任何反应地走了。随后，即使我上了大学，出来工作，已经会穿衣打扮，我妈没有直接说我丑了，她总说，你长得像我，脸宽。我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初三我在快班读书，所谓快班，就是年级里成绩中上的编成一个班，一共三个快班，每天早上蹬个自行车从村里到镇上的学校去，中午回家吃饭，风雨无阻，下午也回家，晚上再到学校上自修，夜晚又回家，如此每天来回三趟，从未落下一天，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太傻了啊，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作业，我都是在课室完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然后回家路上花了二十分钟，吃饭十五分钟，午睡只有十分钟。不管中午、下午还是晚上，那一年，我用了最大的努力去读书，最终，我的成绩从班上的三十名左右，到中考时是班上的第三名。当我从学校查到这个让自己激动的成绩，回家告诉爸妈，爸妈却正在吵架，因为爸爸刚打完麻将回来。我很失落，他们真的从来没有在意我的努力。高考我也考上了重点本科，但是爸妈也是一句鼓励的说话也没有，习惯了，我告诉自己。但是几个妹妹的成绩却不太尽如人意，看得出爸妈很在意她们的成绩，我也弄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从不在意我的成绩呢，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表示任何的鼓励呢？
她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维护我，在亲戚面前说我懒，但实际上每次吃完饭都是我洗的碗，我会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把家里收拾好，等他们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可他们从未正眼看过我收拾的家，以至于我的亲戚们都说我很懒。是的，我真的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自从初一那年暑假后，妈就没再打过我了，但是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经常梦见被妈妈打，高中的时候梦见，大学的时候梦见，甚至在我出来工作以后还是梦见，每次，梦里都是妈妈瞪着我的眼神，扬起手打我，我拼命地哭，从梦里哭醒了，枕头也湿了。工作以后，我才敢在梦里问妈妈，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我是不是你亲生女儿，为什么经常打我？这也是我选择在外地工作以及远嫁的原因，因为我要离开爸妈，离他们远远的。
结婚后坐月子，是妈妈来照顾我的，她总是顺着我家婆的意思，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有一次，我无意中摸到自己背后的衣服有虫子，吓得叫了一声，回头却看见妈瞪着我，那时我才刚出月子。我问她，为什么你从来不赞我？难道我不够乖吗？她说，你乖。也许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未称赞过我，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也没有下文了。但，对我来说，足够了。多年来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强忍着在眼里。
如果说以前我总感觉不到母亲的爱，婚后跟家婆一起住，正是我的婆婆让我记起了母亲的好。吃饭的时候，我多吃了两块腊肠，婆婆会提醒我给她儿子留点。喝汤的时候，想再装一碗，婆婆又提醒我给她儿子留着。她特意让人买回来的灵芝煲了汤，是不会让我喝的。而我未结婚之前，家里好吃的、好喝的，妈妈总是留给我最多的。记得小时候我们种了香蕉树，有一次跟着去砍香蕉，妈用镰刀把蕉树拦腰砍断，树倒下来的一刻，她大声喊快走开，然后双手接着往下倒的蕉树减缓它的倒下速度，让我有时间躲开。还有一次，过年前，村委会的人拿着高压的水枪清洗街道，我妈拿了一个水桶去接水，我去帮忙，由于水枪压力太大，一下把桶冲走了，我妈也大声喊着让我快走开。
诚然，妈对我的伤害是难忘的，但她的爱也是能在一点一滴中体验到的。前阵子我买了一束花送给她，她很开心，有些爱，要趁着亲人尚在的时候好好表达，也跟过去的自己好好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