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
深信造物安排自有神迹,世间万物也各有其独特的性格与气质。曾写过一篇关于厨房的文字,那时候看到的是山药雪样肌肤与清拔气质,看到的是胡萝卜内心里升起一轮橙色的太阳,哀感顽艳。今天路过一丛蔷薇花瀑,发了一会儿痴,又想写写这么多年对花的感悟。
是在去鼓楼区公安分局的路上看到那丛花瀑的。因为要拿办好的临时身份证,所以是第二次来到这边,借着轻车熟路的随意,便只顾低头匆匆走路。所以那丛蔷薇花出现得猝不及防,因而也就美得格外动人心魄。
突如其来的美丽总是能够获得额外加分的。
春天,翠绿色的细叶冬青织成的长长甬道,已经足够让人赏心悦目,更何况,这长长的绿色礼盒,还像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似的,千万朵蔷薇花像一个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从天而降,从中飞出。借着微微的风,那些枝条轻轻晃动,花海荡漾起来的时候,带几分矜持与调皮,像是邻家女孩的微笑,温暖可爱。潘向黎也说“蔷薇是最可人的女孩儿家,明媚娇俏,还有一种天生的玲珑精致,但偏偏不知道自己的美,越发美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由是想到,花亦各有其气质。
蔷薇花自不必再多说,它独有邻家女儿的娇俏与亲和,它是词曲中的小令,是情歌中的《暖暖》,就像梁静茹的音乐,温暖、治愈。如果说这眼前的蔷薇花,团团簇簇,花共叶而生,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那么荷花出水三尺,选择的却是孤独与忘记。曾在雨中访荷,只因不解世间生物万千,为何佛单与莲花结缘。论洁净,玉兰亦白璧无瑕;若说涅槃,蝴蝶与蝉皆是历经万般黑暗与痛苦才获新生,为何单有莲花得此佛缘呢?雨中走近孤单单出水的一枝荷,倾心聆听,才知造物悲悯——荷是这样一株代表孤独与忘记的花。人只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满池的热热闹闹,你可曾贴身走近,细聆其中“一株”的孤独?光滑如水的茎杆各自孤单单立着,一柄或擎一叶,或执一花,花叶相见不相交。当那光洁到摒弃一切的叶柄像利剑一般劈水而出,花与叶的命运早已各自注定。不贪繁华,不恋温暖,孤单的叶柄上只擎一枝自在的花或是一片卷舒的叶。铭记不如忘记,一路生长,各自忘记,是得佛缘。
与荷不同,海棠之美,在其明媚、清逸、疏朗。这份美,是在蓝湾时悟到的。春色正好的那几日,阳光像是拔丝苹果里拉出来的长长细丝,透明易脆,空气里满是蜜色的香甜味。一大捧刚从枝头采下的海棠花,就那么插在碧色透明的宽口瓶中,散散淡淡的开着。风从淡绿色薄纱的窗帘里吹进来,几片花瓣随风而落,竟有漫天杏花春雨的味道,真正当得起落英缤纷。
对着垂丝海棠细细端详,其色彩之明媚、意态之疏朗,让人忽然想起《唐才子传》里形容李季兰的四个字——神情萧散。也许海棠之美,就在于它自开至谢,都是一份少女的神情姿态,天然浪漫、不事雕琢。印象里,海棠的花期虽不像迎春花那样占尽先机,却也不落在暮春里迟迟感伤,它开的时候,往往是春光正正好,背景里有春日不多见的高远蓝天,天上飘荡着几丝白白的流云。它也不贪心,垂丝海棠的花期并不长,就在春光最好的那几天清清淡淡的开着,一场春雨过后,便落尽旖旎,一心淡然地任由枝头的叶子从嫩茸茸的翠绿转成深藏记忆的碧绿。
并不是所有的退场都能如此体面,就像不是所有的凋零都能称得上凄美。洁尘在《一朵深渊色》里这样描述雨中的红茶花:“鲜艳又衰败,拼命的样子,像濒死前一脸浓妆的挣扎。很不堪。”确然这样,小区里红茶花刚开的时候,就有碗口那么大,初见是有些愕然的,那红像是舞台上的唱戏用的油彩,我一度以为那花是假的,是小区物业为喜庆而绑在树上的红绸带。始终无法将它与山茶花这么雅致的名字联系起来,不过也许自始至终,印象里雅致的也只有白山茶而已。
同样令人不忍驻足的还有杜鹃。以前读到“沧海月明珠有泪,望帝春心托杜鹃”,想着杜鹃不知是怎样一种美丽的花,然而待真的看到杜鹃花,就觉得它最经典的描述或者剪影,只能存在于张爱玲的笔下了:“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子去了”。小区里遍地的杜鹃花野蛮的生命力有是有的,然而并没有高高低低的山坡让它一路纵横,“摧枯拉朽”到山下去,所以日常的审美没有作品中那样强烈,反而因太艳太俗而显得喧闹。那俗气是人人身上自带的,所以看到杜鹃就像照镜子一样,赶紧地就躲了,不忍再看第二眼。尤其是落雨之后,只能用狼藉来形容,毫无美感可言。
所以又有人说,世间万物,最难得是相配。大俗如杜鹃花,有了张爱玲笔下造势的山坡,也就有了震慑人心的野性;而今时今日遇到的蔷薇花,私以为最美的时光留在季兰的诗里:“最好凌晨和露看,碧纱窗外一枝新。”那应该是待字闺中的蔷薇花吧,独独一枝,还有着少女的任性与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