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之

1、“我爱你？这句话根本一文不值好不好？”

“我爱你？这句话根本一文不值好不好？”

分手那天，我就是这样咆哮着对着林晓东说的，以至于他错愕地看着我好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然后我们在那天飘舞着彩带的毕业典礼上终于分道扬镳，后来他打过来数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我明明每次都看见了，清晰地知道是他打过来的，我还是没有接。

这场分手来得措手不及，他应该是惊讶的吧。而像他那般骄傲的人，被无视了这么多回，应该是气极了吧。

我想，

他也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他室友李英东私底下找了我好多次。第一次的时候是因为他的公司和我的很近，他在一次搭地铁中无意发现了我，便缠着我足足说教了一个小时。

他道，你是不是没良心的？林晓东多好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不说上学时，他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就是你现在这份工作也是他陪着你一路笔试、面试的，你怎么能一毕业就跟他分手？

我懒得解释，只是说，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

他更加激动了：“你跟我说性格不合？大姐，你们都在一起两年了！你说饭堂伙食不好，晓东那段时间天天在宿舍开小灶，即便是有早课也先给你送汤喝；冬天你半夜肠胃不好，也是他半夜送你去医院的，折腾一整夜，我就没见过他说你一句不是……我跟你也算是半个熟人，你当我不会讲话也行，说实话，我觉得你脾气怪得很，又不爱跟人说话，亏晓东还当你是个宝贝疼着，你怎么能说是性格呢？性格不合，你偏偏挑在这个时间？”

他的话很用力，我估计整个咖啡厅里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连着我的心也跟着一突一突的。

“不然，挑在哪个时间？”

我面无表情，外带冷酷眼神，望向他。

“你明明知道他快要移民了。”

李英东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话。

“可是你要是和他一起的话，他不会走的。”

他语气沉沉，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扯起了一丝笑容，“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分手啊。”

我和林晓东之间存在着很多很多问题，并不是藏着就不用面对的。

李英东根本不明白，这个现实到底有多骨感。

2、“假情假意，虚荣矫情。”

我和林晓东就读一所本省的二本院校，专业一般，无甚优势，在2013年入读的我们于2016年挣扎在应届生就业边缘。

我家世非常一般，大一开始就申请了贫困认定，为的就是能申请助学金等诸如此类需要贫困认定的奖学金。而林晓东家里还算不错，本地大城市户口，独子，长得挺好，眉目清秀，虽也不算土豪，但经常可以看见他身上有奢侈品的出现。

其实李英东说的没有错，我脾气确实不怎么好，颜值一般，所以当林晓东这样男生看上我这件“便宜货”而不是“奢侈品”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但我同样没理由拒绝这样一个“奢侈品”的求爱吧。

人总是有虚荣心的吧。何况我对他也不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而这感情随着两人的交往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我不记得的纪念日，是他捧着几十朵红玫瑰和一个超大泰迪熊在宿舍楼下等了我两个小时的惊喜。其实我不喜欢泰迪熊的，因为我觉得抱着太热，但是舍友们床上都有别人送的泰迪熊，我床上却有些空白，这些我曾酸酸地跟他诉苦过。如果不是他捧着花送了我一个超大泰迪熊，恐怕我也会不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而不管是玫瑰花还是泰迪熊，我都无法作出回应，因为我毫无准备。

我是真的忘记了，没心没肺地在学校外面和朋友浪了一天才回到宿舍。

那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当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也在替他准备礼物，然后惊喜地互相交换礼物，然而，那时我只是单方面地接受着他的好，什么也没有做。

看着他似乎不在意的笑容，我心里深深地替他难过，觉得自己真卑鄙。

假情假意，虚荣矫情。

因为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这样无视和他之间的事情，而每次需要他出场替我撑场面时，我总是显得那么卖力，一丝不苟。

看到朋友们羡慕我的时候，我总是显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个“奢侈品”男友。

我觉得自己很坏，但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必须补偿他。我对自己说。那天晚上，我红着眼问他，“如果我怀孕了，你愿意负责吗？”

他一怔，随后重重点头。

“愿意。”

我知道他的愿意就是愿意，不会假。我拉着他的手，捧着那束玫瑰花，他抱着泰迪熊，我们一起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开了房。

“你不要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孩，我是第一次。”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他。

他裸着身子，正趴在我上面，看着我的眼睛。

同样非常郑重。

“我会娶你的，我保证。”

我这一生，第一个说娶我的人，就是林晓东。

3、“从月薪5000降到了3000。”

2016年就业仍然很严峻，我们学校的就业率据说是90%，但是我一向认为这些数据虚高，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生源。

从7月开始，网上已经陆续开始网申了，我不知道什么职业适合我，于是胡乱海投。林晓东喜欢互联网，本地互联网公司不算多，所以他投的简历比我少。

9月开学后，开发的岗位更多了。那时我俩的日常不是他看着我网申，就是帮着我笔试作弊，如果侥幸进了面试，也是他帮我找路，陪着我去面试的。

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有个把我宠成女儿的男朋友。

但大四的日子，除去这些网申、笔试，大多是等待，大多是无所适从的迷茫。

也许真的太闲了。一天，林晓东说要带我见他父母，因为毕业后他要搬出来和我住。

可是他父母从来就不喜欢我。林晓东曾和我谈过，他父母并不是思想开放、平等的人，或许对于我这种平平无奇，嫁进去还白白得了他们家户口的女生，他们是不大看得起的。

甚至，他们曾偷偷拿了我和林晓东的八字去算了命，得到的结果非常坚决：我们命中相冲。

我那时做了好久的思想准备去见他母亲，他母亲看上去很慈祥，说出的话却很刻薄，句句都是我高攀了他们家。

我早说过了我脾气古怪。于是那天我不管不顾地逃了，林晓东追了出来，抱着我：“我妈不代表我呀，她不喜欢你，可是我爱你呀。”

我哭得很惨，真的很惨，眼睛肿得像核桃。

但是后来细想，为了林晓东，下一次见那位阿姨，还是要忍住，拼了命也要忍住。

到了10月中旬，我已经面试过几回了，但通通在面试时被拒绝，无一幸免。秋招是一场战争，我看不到硝烟，却已经快要被敌人杀死了。

在这段时间中，我不断怀疑自己，不断否定自己，却又自命不凡地认为那些不选我的公司都是捡漏了宝。

理智上，我知道我仍需要努力；但情感上，我心里的防线已经溃败得一塌糊涂。

心情很低落的时候，听到了林晓东拿到了一家互联网终面的消息。

我当然很高兴，但心里也更加烦躁了。我害怕到时候找不到工作，只能依靠林晓东，然后真成了他妈口中那个“钓金龟”的拜金女。

我的标准已经从较大企业转到了小企业，从月薪5000降到了3000，但凡还有网申机会的，我都去投了一份。

父母平时都不大关注我到底找到了工作没有，今天却稀奇地打了电话过来，问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奇怪，直觉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一问便支支吾吾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在我再三逼问下，才知道家里已将原先住的房子卖了，买了一套新房子。

“你爸的住房公积金好多年了，算了算居然有十几万，可只有买房才套得出来。想想我们家房子住了几十年，又旧又挤，我和你爸商量着公积金加上卖房子的钱能给上现在新房子的首付了，反正你快要工作，以后我们一家房贷也吃得消。”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工作尚未找到呢，他们倒先想好了我和他们一起还房贷。倒不是在意拿我的钱去还贷，只是他们连商量都不同我商量，就这么决定我以后工资的去路。

好似我只是一个工具，培养好了就该利用起来了。

忽然之间就觉得林晓东的父母极好，只替自己儿子考虑；而我父母，却只替自己考虑。

4、“人手里就是攥着钱才会感觉到安全感。”

收到一家民营企业的终面消息时，我危机感才稍稍减弱了半分。林晓东连夜帮我搜面经，做问题分析，最后甚至连英文问答都帮我写了一遍。虽然他的英文还比我差。

我很紧张，但是他比我更紧张。

终面其实气氛非常轻松，我觉得自己表现不错，只卡在了一个问题上。

hr和部门总监正看着我。

“我们公司现在业务发展非常迅速，对员工成长要求也比较高，我想知道你对婚姻的打算？”

我上网查过这家公司面试经常问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准备好答案了，但听到了这个问题还是沉默了几秒。

“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而我的职业规划也是相当完整的，在我还没有完成自己的目标时，我未来几年都不考虑恋爱。”态度坚决。

身为女生，这些职场上的不公平，我早就略有耳闻。因为女生面临着婚假、产假等问题，企业不愿意招聘未婚未育女生的事情时有发生。

为了争取到这份工作，我撒了谎。幸好，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份月薪4500的工作。

其实以我学校学历来说，我感觉相当满意了。林晓东也拿到了自己的offer，忽然之间，一连几个月的阴霾终于散去，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这一切让我觉得我仿佛抓住了一根小小的浮木，虽然不大，但已足够鼓励我游出这片困境的海洋。

然而这束曙光只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

接到电话，我匆匆赶回了老家，母亲在医院走廊低声啜泣着，我才知道父亲可能要提前退休了，因为他的重病，必须在家休养。

在医院呆的那一晚，我感觉自己眼角愁得添了几条细纹。

家里刚买了房，欠着房贷，母亲工资不高，还有两个弟弟要念书，这意味着房贷全都落到我身上。我翻了翻跟林晓东的聊天记录，上面记录着我们要建爱的小窝的想法。对我而言，既甜蜜又心酸。他会愿意养我，陪我熬吗？我们还会有自己的房子吗？听说互联网公司经常加班，以后家里谁会付出更多来照看呢？他家里人也不会愿意他养我，让我把钱都拿去还我家房贷的……

忽然想起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心里越发悲凉。

看着父亲额上的细纹，多想他赶紧好起来。父亲劳碌了半辈，现在我必须背负起家里的重担。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慌。

那时我才明白，人手里就是攥着钱才会感觉到安全感。

5、“原来我和他真的是命中相冲。”

关于家里的事，我不想告诉林晓东，因为我还没决定好是否要让他承受这原本不属于他的苦。

他本该拥有“奢侈品”的人生。我实在不忍心拖累他。

他是那样好。

我迟迟未作出决定，直到去那家公司签协议的时候。

手续很繁琐，有好几份协议，其中有一份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五年内不许办公室恋爱、结婚。我实在不明白，现在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公司？

这就是公司的筹码了。到了这个阶段，这个时间，谁还会愿意因为这个条件而退缩？而且面试时候也说得很清楚了，于是很多人像没事人一样签了字。可是即便像我这样不愿意签的，也不敢控诉这份协议。一来丢了工作，二来也不愿经历秋招般招聘流程。我那时心里很紧张，也不好意思开口推迟签。

看着只剩下我了，咬咬牙，最后还是签了。

原来我和林晓东真的是命中相冲。

回到宿舍后，我大哭了一场。明白有些东西好像离我越来越远，再也无法触摸到了。

第二个学期，我已经入了职。原本可以不用那么快上班的，但是我只想着赚钱，拼命赚钱。

我对林晓东很冷漠，但他只以为我上班忙而已。

当然，他自己似乎也很忙。我隐隐感觉到，是他父母不让他多靠近我，又或者说希望他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度过一生。

整个学期，我们只见了几次面。但他毕业典礼那天，居然拿出来婚戒向我求婚！全班同学沸然！

我嘴角微微上扬，答应了他。

但是下午散场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却把戒指还给了他。

“你考了雅思，做了体检，准备出国了。对吗？”

林晓东显然没想到我会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我祝福你，一路顺风。”

他急了：“不是，你误会了。我爸妈骗我考的雅思，做的体检，我根本不打算出国，你在这儿，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可能的。”

他抱着我，“你在说什么话？不可能，不可能……我爱你呀。”

那天他母亲特地过来学校也是这么说的，她爱她的孩子，所以她希望他过得更好。现在他们全家打算移民，让林晓东读硕士，在国外林晓东会过得更好。

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受到了侮辱。反而又多了一条理由劝服我说分手。

我推开他，“我们分手吧。”

“不要！”

他很激动，“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求婚。”

“所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求婚不是一个好想法。我不想让你难堪。”

“给我一个理由！是不是我家里人做了什么？！”

“不是……”

“我问我妈。”他掏出了手机。

我夺了他的手机，“不是，不是。是我移情别恋了，我爱上了跟我公司的经理了，他很年轻很有钱。”

我经理是个中年秃顶大叔，我曾担心过这样的谎话会不会被他到我公司去拆穿。

“我不信！”

“你妈说得对，我本来就拜金！况且，你也快要走了，趁现在早断早解脱吧。”

我也开始激动了起来，生怕被他动摇了我的决心。

“你不是！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别转移你的视线！我爱你，你看到了吗？我爱你呀。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的……”他抓着我的肩，歇斯底里了起来。

可是。

“我爱你？这句话根本一文不值好不好？”

我大吼着。心里狠狠地被揪着，痛得快要晕厥过去。

他意料之中地愣住，我趁机跑开。之后，我断绝一切和他联系的途径。

从那时起，我们便如同陌生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面，连问好也不必。

原来命运无常到了这个地步，连咬碎牙齿也不会觉得痛了。

后来，我始终没有见到他。听说，最终还是到外国去了。他换掉了号码，我曾半夜偷偷打去，机械女音告诉我已是空号。当然，我不敢再加他微信的了。只怕他心里只会恨我，我何故去撩拨人心呢？

但如果，如果他没有换号码，那通电话接通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像“春光乍泄”里那样：“林晓东，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这么一想，我发觉幸好他换了号码，让我至少没犯傻。

如果从头来过，我还是会选择让他走。

因为这也是我爱他的方式。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