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我从上海坐长途汽车去横店采访。天气很冷,窗外寒风凛冽,车内空气混浊,我摇摇晃晃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汽车停了,车上的大胡子司机正焦急地按着喇叭。透过车窗望去,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亮的都是红灯,堵车有半小时了,大胡子司机骂骂咧咧下了车。一会儿跑了回来,对我们说:“大家可以下车休息会儿,抽烟上厕所都行。车没有一个小时走不了,前面那个高楼上有人要跳楼。”
我心里“咯噔”一下,和其他乘客下了车,一起往前走。走了不到50米,就走不动了,前面马路的十字路口,挤满了人。大家仰起头伸着手,朝前面20米处一栋楼上指指点点。我放眼望去,一个人站在这栋楼的7楼顶上,在风中摇摇晃晃。是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大约40岁左右,好像正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不到一会,来了几辆不停尖叫的警车。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警车进不来。警车上的警察用喇叭喊,也没有人给警车让道。警察们只好下了车,手挽手分开人群,慢慢地挤到了楼下。三个警察跑进楼去,另外几个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再圈成一个圆圈,把密集围观的人群向外驱散。大约有一根烟的工夫,他们才清除了围在楼附近的人群。那三个警察也到了7楼的平台上。楼顶上那个中年人的身影在风中摇晃,好像随时都会摔下来。
楼下围观的人群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断地发出惊呼。此时医院的救护车也赶来了,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我看了看表,已经下午5点钟了。正是下班的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楼上的警察一出现,那个中年男子马上关闭了手机,身体晃动,挥动双手,向外移动,他的双脚有一小半已经出了围墙。见势不妙,从不同方向包围中年男子的警察停止了移动。僵局形成了,警察们开始和他进行交谈。此时,楼下的三个警察正紧张地在水泥地上摆放充气垫。可能是因为时间紧急。他们从车上拿下来的充气垫只摆满了楼的一侧,另外一侧,仍然是坚硬的水泥地。时间又过了半小时,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不一会,几个警察领着一个抱着孩子正在哭泣的中年妇女从人群外挤了进来。一个警察接过了她怀里抱的孩子,拿了一个喇叭给她,让她和楼上的中年人说话。正在7楼上和警察说话的中年男子,转过头看见对他喊话的女人,情绪更加激动了,手舞足蹈。原来,楼上的男人做生意被人骗了,借了钱去赌博又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高利贷。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几个月不理他,要跟他离婚。所以,他不想活了,决定跳楼自杀。在死之前,他想见老婆和孩子一面,所以刚才给老婆打了电话。
楼下的老婆哭喊着安慰他,说没关系啊,只要有人在,钱可以慢慢赚,债可以一点一点还,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他好像已经没有了信心,说的都是家里该办的事情。这样的场景大概又持续了半个小时,楼下的女人声音变得嘶哑,仍然拿着喇叭仰头在劝说楼上的男人。站在她身边的警察怀里的孩子也在哭个不停,伸手让妈妈抱。
这时,我注意到楼上的警察开始悄悄地移动了,从不同的角度慢慢地接近正在哭泣的男人。楼下的警察搭建的云梯眼看着快搭到6楼了,楼周围的地面摆满的气垫也鼓鼓地充好了气。在妻子的劝说下,楼上的男人好像有些回心转意,他缩回了双脚,往平台内移动了。看来形势马上要向好的方面逆转。
突然,一个声音从我前方围观的人群里传出,在几分钟内这种声音变成了一群人的呐喊:“胆小鬼,跳啊!跳啊!不敢跳!”就在那几秒里。7楼的男人突然起步,跳了下来!一声巨响,现场围观的人哗地往后退,再往前涌,现场乱成一片。
那几分钟,时间仿佛静止。
他的妻子和正在哭泣的孩子突然失声:他落在了没有铺气垫的水泥地上,手、腿、脚缓慢地抽动了几下,身下流出了暗褐色的血。一会,他再也不动了。
那个抱着孩子的警察慢慢转过身,对着围观的我们大喊:“你们再喊啊!喊啊!喊啊!”我看见这位警察的眼睛里全都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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